CITES CoP20達成歷史性共識，70余種鯊魚與鰩魚獲最強貿易保護

（圖文無關）▲上圖：研究人員發現在中東某個魚市上看到有賣的鰩魚，應該是兼捕所得。攝影：王敏幹教授（Prof. John MK Wong）|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注意到，在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召開的《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第20屆締約方大會（CoP20）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中，已經過半。截至2025年12月1日，近3400名參與者——包括來自163個締約方的政府代表和209個觀察員組織，共同完成了105個議程項目的審議。從鯊魚、鰩魚等水生生物的角度，對全球海洋保護來說，被認為是“值得載入史冊的一刻”。會議通過了一系列提案，一下子將超過70種鯊魚和鰩魚納入嚴格的國際貿易管制。

科學數據顯示，鯊魚和鰩魚現在是全球第二大最瀕危的脊椎動物群體，情況有多糟？遠洋鯊魚在短短半個世紀內數量就下降了七成多。這種崩潰速度，跟不受控的國際商業捕撈和貿易脫不了干系。因此，這次CoP20能通過相關提案，在一些媒體報道中，被認為是“展現了拉丁美洲、非洲、亞洲等地區國家的團結與領導力”，以及“國際社會終于認識到這些海洋巨型生物對生態系統的重要性”。

圖源：IUCN SSC鯊魚專家組

具體到保護級別，本次大會采取了多層次的措施——

最受關注的物種，包括海洋白鰭鯊（oceanic whitetip sharks）、所有蝠鲼（manta）和魔鬼魚（devil rays）以及鯨鯊（whale sharks），被提升至附錄I，這意味著針對它們的國際商業貿易將被徹底禁止。同時，犁頭鰩（Wedgefish）和及達尖犁頭鰩（giant guitarfish）被設定為零出口配額，實際上暫停了所有野外捕撈標本的出口。此外，刺鯊（gulper sharks）、白斑星鯊（smoothhound sharks）和尖齒鯊（tope shark）則被列入附錄II，要求涉及其貿易必須獲得許可，并進行非有害性判定（Non-Detriment Findings），以確保貿易的可持續性。

(圖文無關）▲上圖：2025年9月10日《Frontiers in Marine Science》上發表的一項最新研究發現，美國超市、海鮮市場以及網絡平臺上銷售的鯊魚肉存在嚴重的物種標簽不準確問題，在售商品甚至包括了被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的瀕危物種紅色名錄（IUCN redlist）列為了“極度瀕危”的鯊魚物種。這意味著，絕大多數人在買的時候，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吃的是什么。▲上圖來自該論文，該研究團隊在美國共購買了29份鯊魚肉樣本，用DNA條形碼鑒定之后，發現這些樣品共涉及11種不同的鯊魚，其中包括IUCN紅色名錄中的“極危”物種。圖源：doi: 10.3389/fmars.2025.1604454

具體的保護措施力度相當大，目的是徹底堵上貿易漏洞。最受關注的海洋白鰭鯊（長鰭真鯊）、所有蝠鲼和魔鬼魚，以及鯨鯊，全部被列入了附錄I。這個等級就是最高保護，意味著徹底禁止一切國際商業貿易。拿蝠鲼來說，它們生長慢、繁殖慢，幾年才生一胎，根本經不起現在的捕撈強度。據估計，每年有幾十萬只蝠鲼和魔鬼魚被捕殺。這次直接升級到附錄I，旨在從源頭上斬斷對其鰓板的貿易需求。

▲上圖：及達尖犁頭鰩（Rhynchobatus djiddensis）是尖犁頭鰩科尖犁頭鰩屬的暖水性底層魚類，主要分布于紅海、印度洋、西太平洋及中國南海、東海等海域，棲息于外海底層，夜間活動覓食魚類、貝類、蝦蟹等，白天藏身珊瑚礁或沙地，繁殖方式為卵胎生。該物種目前被IUCN列為極危（CR）物種，同時納入《保護遷徙野生動物物種公約》（CMS）保護，因沿海棲息地受限、易被漁具捕獲且市場需求量增加，其種群數量在過去30-40年間下降超80%，生存狀況面臨嚴重威脅。上圖是國家自然博物館的該物種標本。?Linda Wong 攝影 |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另一方面，對于達尖犁頭鰩這類物種，雖然被列入附錄II，但會議也設定了零出口配額，效力上其實和附錄I差不多。其他一些如扁鯊、尖齒鯊等被列入附錄II的，貿易也必須在有許可、并證明可持續性的前提下進行。這些規定，等于是給涉及到該物種的全球范圍內的貿易套上了一個緊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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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TES CoP20開幕式。圖片來源：?National Committee on Ecology of Uzbekistan

鯊魚與鰩魚保護，是怎樣一步步變成談判焦點的？

海潮天下觀察

其實，鯊魚和鰩魚在國際保護機制中的地位轉變，絕非一蹴而就，而是一場長達20余年、以科學數據為驅動、并伴隨著政治博弈的漫長過程。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它們的身份從最初不受關注的“漁業資源”，一步步演變為全球最高級別貿易公約下的“瀕危旗艦物種”。下文是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個人的一個觀察，或許不夠專業、但是確實是基于長期觀察，歡迎拍磚。

在21世紀初，盡管環保人士已經開始呼吁，但主流國際社會對鯊魚種群的崩潰尚未形成警覺。直到2002年的CITES CoP12，才有了一席可以說是“試探性”的行動，少數如姥鯊（Basking Shark）和大白鯊（Great White Shark）被列入了附錄II。這一階段的保護力度，還是非常有限的，更像是對科學界警示的一種形式上的回應，同時避免大規模介入傳統漁業的敏感地帶。

（圖文無關）▲上圖：一條來自波斯灣的尖頭曲齒鮫（Rhizoprionodon acutus）的樣本，這種鯊魚又稱為尖頭曲齒鮫。攝影：王敏幹（John MK Wong）

隨后幾年，得益于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色名錄的持續評估和更新，關于鯊魚和鰩魚種群下降速度的科學證據變得無可辯駁。當數據顯示超過1/3的軟骨魚類面臨滅絕，且遠洋物種的損失率如此驚人時，國際公約機制的行動速度明顯加快。

真正的轉折發生在2013年（CoP16）和2016年（CoP17）。這兩屆大會，是鯊魚保護的關鍵時期，許多經濟價值高、貿易活躍的物種，比如數種雙髻鯊（Hammerhead Sharks）、狐鮫（Thresher Sharks）以及長鰭真鯊（Oceanic Whitetip Shark），被成批納入了附錄II。這項決策被認為是“至關重要”的，它強制要求所有貿易國必須證明其鯊魚產品來源于可持續捕撈，這等于是把這些物種從“自由捕撈”的市場邏輯中剝離出來，轉入了“有條件貿易”的嚴格監管之下。這不僅是法規的升級，更是對“漁業資源”認知的一次顛覆。

進入到最近幾年的大會，特別是CoP20，保護行動進入了最高級別的收官階段。此時，焦點轉向那些繁殖力極低、種群恢復潛力微弱的物種，以及此前附錄II管制效果不佳的案例。例如，鯨鯊、蝠鲼和魔鬼魚這類物種被提升至最高的附錄I，徹底禁止了所有國際商業貿易。同時，對于犁頭鰩和及達尖犁頭鰩等物種，采取了附錄II下的零出口配額，在效果上與附錄I相似。這里采取了兼顧靈活+嚴厲的措施，多多少少也是國際談判和妥協的結果，也說明cites公約機制在不斷學習、彌補自身漏洞。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小編從2016年開始觀察CITES的CoP機制，注意到鯊魚、鰩魚被一步步推到聚光燈下其實是有一個過程的。從初期謹慎試探，到中期基于科學數據進行強力管制，再到近期采取全面禁令，相當于一個不斷升級保護力度的“編年史”了。

（圖文無關）▲上圖：烏翅真鯊的標本。攝影 ?海潮天下（Marine Biodiversity）

其實在這里面，若是深入去研究誰在推動這些事情的話，里面不難看到一些持續的力量。

比如，IUCN鯊魚專家組等科學技術團體，他們提供無可辯駁的科學數據和瀕危評估，為所有政策主張奠定事實基礎，動輒發布一個權威報告、列數據舉事實，那些聲稱“science-based policy-markers和decision-makers”誰都不能、不敢忽視；鯊魚保護聯盟（Shark League/Shark Advocates International）、大型國際環保組織、和倡導型非政府組織（NGOs），它們經常會游說（比如在各種國際大會期間，能看到這類機構代表積極穿梭于各國代表團之間，去爭取關鍵的選票）、撰寫具體的各類國際提案草案、以及CITES提案草案，并爭取公眾支持；還有就是以拉丁美洲國家（如厄瓜多爾、巴西）和歐盟為代表的“提案”聯盟，它們利用自身的政治影響力，在CITES締約方大會上作為主要發起者、關鍵投票者，將科學呼吁和NGO的努力轉化為具有約束力的國際法律決策。就拿歐盟來說，他們經常跟拉丁美洲和非洲國家共同發起或支持提案，利用其政治影響力爭取足夠的三分之二的多數票，在確保提案在CITES大會上通過上話語權是很大的。

2024年12月2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發布了一份重要報告《全球鯊魚、魟魚與銀鮫現狀》。這份報告匯集了來自115個國家的353名專家的貢獻，強調了全球鯊魚、魟魚和銀鮫面臨的生存危機，并呼吁各國采取緊急行動，解決過度捕撈和兼捕問題。該報告由IUCN物種生存委員會鯊魚專家組（SSC-SSG）發布，時隔近20年再次更新鯊魚、魟魚和銀鮫的保護狀況。首次報告曾警告鯊魚面臨威脅，但在保護工作中未得到應有的關注。它的篇幅超過2000頁（鴻篇巨制！）。報告指出，1/3的軟骨魚類物種已經被列入IUCN紅色名錄，67%的物種面臨滅絕的風險。報告顯示，全球鯊魚肉貿易額從2000年代初的1.57億美元增長到2016年的2.83億美元，而鯊魚鰩魚類產品的國際需求也在不斷變化，亟需更新現有的科研與政策應對策略。

《全球鯊魚、魟魚與銀鮫現狀》的報告封頁。圖源：IUCN

同時，科學論文發表也在同步。

2024年12月發表在《科學》期刊上的一篇研究《鯊魚與鰩魚的生態侵蝕及日益擴大的滅絕風險》，揭示了全球鯊魚與鰩魚的生存狀況正面臨“前所未有的挑戰”。該研究團隊基于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紅色名錄數據，分析了1,199種鯊魚與鰩魚在過去50年的滅絕風險和生態功能的變化趨勢。結果顯示，自1970年以來，過度捕撈導致這些物種的種群規模減少了一半，其紅色名錄指數惡化了19%。

▲上圖：全球鯊魚和鰩魚種群的衰退。該圖顯示了1950年至2010年間全球鯊魚和鰩魚的相對豐度（以單位功率捕撈量CPUE表示）。結果表明，自1951年、1960年和1970年以來，這些物種的種群數量持續下降。插圖顯示，盡管全球捕撈努力（以千瓦時計）從1950年到2010年迅速增加，但全球鯊魚和鰩魚的捕撈量（以千噸計）在1980年代末達到峰值后趨于停滯，這表明過度捕撈已經導致許多種群崩潰。此外，隨著大型捕食性生態型的相繼枯竭，捕撈對象逐漸轉向體型較小的中型捕食性生態型，導致種群結構發生變化。陰影區域表示95%置信區間。圖源：Nicholas K. Dulvy et al. ,Ecological erosion and expanding extinction risk of sharks and rays.Science386,eadn1477(2024).DOI:10.1126/science.adn1477

▲上圖：全球鯊魚和鰩魚種群數量在過去幾十年中持續下降，紅色名錄指數不斷降低，表明這些物種正面臨滅絕風險。上圖顯示了1970年以來全球鯊魚和鰩魚紅色名錄指數（RLI）的變化趨勢。RLI的下降表明這些物種的生存狀況不斷惡化。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捕撈努力不斷增加，但總捕撈量卻在80年代末達到峰值后趨于穩定，這表明過度捕撈已經導致許多種群崩潰，甚至在一些地區已經滅絕。圖源：Nicholas K. Dulvy et al. ,Ecological erosion and expanding extinction risk of sharks and rays.Science386,eadn1477(2024).DOI:10.1126/science.adn1477

以上，以科學促政策，雖然歷時很久，但是有效性可見一斑。

不過，國際社會在利用CITES貿易公約解決漁業資源可持續性問題時，面臨的情況是很復雜的。

看起來，似乎并不是鐵板一塊。

就拿2022年11月14日~25日在巴拿馬城舉行的CITES CoP19來說。那次會議上，海洋物種成為焦點，多個鯊魚和鰩魚物種是焦點中的焦點。筆者看到一個對于CITES CoP19提案的FAO咨詢小組出具的意見，與IUCN鯊魚專家組所強調的物種高度瀕危性，在政策建議上其實是有明顯不一樣的。

圖片來源：網絡

比如，這個FAO咨詢小組明確指出，現有科學資料表明，國內對肉類的利用是犁頭鰩被捕撈的主要原因，且它們主要在國家水域被捕獲。因此，這個FAO小組認為它們不符合CITES關于“受貿易影響”的列入標準。這說明它的觀點是：如果國際貿易不是導致種群下降的主要驅動因素，那么利用CITES管制國際貿易的手段，就不是解決物種生存危機的最有效工具。由于國內消費是主要壓力，他們覺得解決捕撈問題，需要采取國家或區域漁業管理措施來調節捕撈壓力，而非CITES的貿易管制。

下面的這份報告是聯合國糧食及農業組織（FAO）專家咨詢小組對提交給CITES CoP19的第40號提案——關于列入鯨鯊科（犁頭鰩）的六個物種及其他未歸類犁頭鰩物種的評估總結。這個專家咨詢小組的評估認為，鯨鯊科（犁頭鰩）的大多數物種沒有達到CITES的列入標準。下面的圖片是這份報告的建議，認為沒有達到被CITES列入的標準（圖片有點長）。

圖片來源：FAO官網

感興趣的海潮天下（MarineBiodiversity）讀者可以參看FAO專家小組該報告的全文：
https://www.fao.org/fishery/en/cites-fisheries/ExpertAdvisoryPanel
https://openknowledge.fao.org/server/api/core/bitstreams/ae46396a-5466-413b-ad5e-a1c1b1384ac9/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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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1）本文僅代表資訊，供讀者參考，不代表平臺觀點。2）歡迎專家、讀者不吝指正、留言、賜稿！歡迎有理/禮有據的不同意見。

資訊源 | CITES公約等

編譯 | 海詩

編輯 | 海潮君

日期 | 2025年12月

參考資料

https://cites.org/eng/news/pr/halfway-through-20th-world-wildlife-conference-cites-cop20-2025
https://www.marinetechnologynews.com/news/sweeping-trade-protections-adopted-656089
https://citessharks.org/
https://www.forbes.com/sites/melissacristinamarquez/2025/12/01/cites-cop20-closes-trade-loopholes-threatening-ocean-giants/
https://www.fao.org/fishery/en/cites-fisheries/ExpertAdvisoryPanel

全球環境治理

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

《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CITES）是1973年通過、1975年生效的一項多邊環境協定，目前已有超過180個締約方。該公約旨在確保國際野生動植物及其制品貿易不會威脅物種的生存，通過建立附錄制度對不同瀕危程度的物種實施分級管制，要求成員國在進出口、再出口和引入自海的過程中實行許可和證書管理。CITES被廣泛視為全球野生動植物保護與可持續利用的重要法律框架，是打擊非法貿易、促進國際合作、維護生物多樣性的重要工具。

關于 CITES CoP20

《瀕危野生動植物種國際貿易公約》第20次締約方大會（CITES CoP20）將于2025年11月24日至12月5日在歷史名城——烏茲別克斯坦撒馬爾罕舉行。CITES CoP20的大會主題口號為：“連接自然與人類”（Bridging Nature and People）。此次大會的節點，恰逢CITES公約生效50周年。

攝影：水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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