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高祖武德初年,有個名叫曹惠的讀書人,因才學了得被朝廷授了江州參軍的官職。
他赴任后住進官舍,發現后院佛堂的角落擺著兩個木偶,一尺來高,雖雕工精巧,眉眼依稀可見往日精致,可周身彩繪早已斑駁剝落,落了層薄薄的塵灰,看著十分寂寥。
曹惠見它們模樣討喜,便隨手揣進袖中,帶回家給年幼的孩兒當玩物。
這日午后,稚兒正盤腿坐在院中小石凳上啃酥餅,忽覺手邊有動靜。
低頭一瞧,那兩個木偶竟支棱著細木胳膊,眼巴巴伸到他嘴邊討要。
孩兒哪見過這等怪事,嚇得“哇”一聲哭出來,攥著半塊餅跌跌撞撞沖進堂屋,扯著曹惠的衣角喊:“爹~木偶活了……它還搶我的餅。”
曹惠只當是孩子胡鬧,笑著揉了揉他的頭:“莫怕,把那木偶拿來,爹瞧瞧是何方‘小仙’。”
誰知木偶剛被捧到案上,其中一個便細聲細氣開了口:“我名輕素,她喚輕紅,我倆皆是有名有姓之身,郎君怎可直呼‘木偶’,也太失禮了。”
話音未落,兩個木偶竟從案上跳了下來,滴溜溜在地上轉了兩圈,邁著小碎步跑動起來,擺臂轉頭間,竟與真人無異,只是身形仍如孩童般小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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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惠這才驚了神,斂了笑意沉聲問:“你二人究竟是何方精怪,何時藏于這木偶之中,還敢在我家中作怪?”
輕素微微躬身,語氣從容地答:“我與輕紅,本是前朝宣城太守謝家的陪葬俑偶。
想當年,天下能工巧匠數不勝數,卻都及不上沈隱侯府上老仆孝忠的手藝。
我姐妹二人,正是孝忠耗盡心血雕琢而成。
沈隱侯憐宣城太守含冤而逝,下葬之日便將我們贈予太守,讓我們在黃泉路上伴他左右。
記得在墓穴中的那日,我正端著溫熱的銅盆,要伺候樂家娘子濯足。
忽然聽得墓外傳來鎧甲碰撞之聲,還有人高聲傳‘圣旨’,樂家娘子嚇得花容失色,赤著腳竟化作一只白螻蛄,鉆進了磚縫里。
沒多會兒,兩個賊人舉著火把闖進來,將墓中陪葬的金銀珠寶劫掠一空。
謝太守當時下頜上戴著一枚瑟瑟環,賊人竟硬生生掰斷他的下巴,將玉環搶了去。
賊人瞥見我和輕紅,咧嘴笑道‘這兩件明器倒精致,正好帶回家給娃兒當耍物’,便把我們揣進懷里帶出了墓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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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已是南朝天正二年的舊事了。自那以后,我們輾轉流落了好幾戶人家,陳朝末年時,麥鐵杖將軍的侄子麥咬頭將我們帶到了江州,這才在官舍佛堂落了腳,直到被郎君帶回府上。”
曹惠聽得入了神,又追問道:“我曾聽聞謝太守有王氏、樂氏兩位夫人,難不成他在陰間還有別的姬妾,或是留下了子女?”
輕素嘆了口氣,續道:“王氏是太守生前的發妻,樂家娘子則是他到了陰間才締結的冥婚妻子。
那王氏本是屠夫酒販出身,性子粗魯莽撞,一身蠻力,到了陰間也改不了潑辣脾性,和謝太守終日爭吵,夫妻情分淡薄得很。
只要太守臉色稍顯嚴厲,她便搬起墓中巨石去撞府門,以此相要挾。
太守不堪其擾,只得偷偷向天帝遞了奏疏,天帝憐他境遇,準了他休妻的請求。
二人所生的兩女一男,也都跟著王氏回了娘家。后來太守便續娶了樂彥輔的第八位娘子。
這位樂家娘子生得容貌秀麗,不僅寫得一手好字,還彈得絕妙琴曲,和殷東陽仲文的夫人、謝荊州晦的夫人尤為投緣,日日結伴在陰間的山水間游玩,好不快活。
謝太守常自夸:‘我的才學比起古代詞人,只稍遜東阿王曹植一籌。其余那些文人墨客,在我眼中不過是砧板上的肉,任我宰割罷了。’
如今他在陰間做了南曹典銓郎,和潘岳所任的典門官同級,出門乘的是肥壯駿馬,穿的是綾羅綢緞,比起生前顯貴了百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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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每十天要去朝拜晉、宋、梁三朝的帝王,也算樁苦差事,不過近來聽說,這差事已經免去了。”
曹惠沉吟片刻,又問:“你二人既有這般靈異之能,若是我放你們離去,你們可愿意?”
兩個木偶聞言,頓時面露喜色,輕紅也難得開了口:“憑我姐妹二人的變化之術,本可隨處安身;可郎君若執意留我們,我們終究是逃不走的。
其實廬山山神早就想召輕素去做舞姬了,今日若能得郎君成全,我們便能去享那山神府邸的榮華富貴。
只是臨行前,還望郎君施恩,喚來畫工為我們描上粉黛,再賜一身錦繡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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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惠當即應了,請來城中最好的畫工,為木偶細細描眉涂唇,又尋來彩緞,為它們縫制了華美的衣衫。
輕素對著銅鏡模樣的銅盤左看右看,笑得眉眼彎彎:“這般妝扮,別說做舞姬,就算做山神夫人也夠資格了,無以為報,便留幾句隱語與郎君作別吧。
百代之中,但凡有人能參透這隱語,定能成為忠臣,身居高位。”
說罷便念 道:“雞 角入骨,紫鶴吃黃鼠申,不害五通泉室,為六代吉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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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剛落,兩個木偶便化作一道輕煙,消失在了案上。
后來,有鄉人去廬山祭拜山神,女巫忽然開口傳下神諭:“神君新納了一位夫人,急需翠花釵簪,你們若能尋來焚燒供奉,定能降下大福。”
祭拜之人依言尋來翠花釵簪焚化,果然得償所愿。
而曹惠始終參不透那幾句隱語,遍訪當時的賢才雅士,竟無人能懂,只聽人說中書令岑文本能看懂三句,卻始終不肯對旁人透露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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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玄怪錄》聲明:本故事內容皆為虛構,文學創作旨在豐富讀者業余生活,切勿信以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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