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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 3678
12月3日 是國際殘疾人日,今年的主題是“培育殘障包容社會,推動社會進步”。這本來該是個呼吁理解的日子。
然而,重慶沙坪壩區永祥社區一家自閉癥機構,在搬遷不到24小時便被社區驅逐。
這一幕,格外刺眼。一個本應最需要穩定和接納的小群體,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刻,卻被推到了邊緣。
前媒體主編,大理大齡自閉癥托養機構海靈的創辦人,16歲自閉癥孩子的媽媽戈婭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被驅逐的視頻,她的兒子火娃也在這家機構托養。
她在視頻里自述了這一過程——
文 | 蘇珊
編輯 | Zoey_hmm
圖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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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喬遷之喜”到被驅逐
視頻中,戈婭描述:
“今天是被瘋狂打臉的一天,因為今天我親眼見證了一個自閉癥托養機構,是如何在一個社區被驅逐,很難相信這樣的事情竟然發生在2025年的重慶沙坪壩區,一個全國文明城區。
“昨天我才剛剛發了視頻,慶祝我家火娃在的自閉癥托養中心重慶星驛家搬遷到了一處特別適合的場地,結果搬過來不到24小時,就被社區居民聯合驅逐了。
“前提是沒有任何傷害事件發生,孩子們甚至都沒有出過門,給大家看看它的基本情況,按我們家長的理解,這已經是城市里能夠找到的最完美的場地了,因為它獨門獨院還是平房,離居民們距離都很遠。
“為了防止打擾到離得最近的幼兒園,機構早就安裝了厚厚的隔板,并正在計劃安裝泡沫,以防撞到發出聲音,只因為后院很大,居民們可以經過后面馬路和自家陽臺看到孩子們在院子里奔跑蹦跳,還正趕上有一個孩子在院子里發了癲癇,老師們進行急救。
按理說這是別人家發生的事,干你何事?但據說居民們拍下了非常多的孩子在后院的視頻在社區里傳播,帶動了集體恐慌,最終機構被集體驅逐。
來驅逐的社區人員說,“我們要保證多數人的利益,希望你們可以另外選址,我們可以讓居民投票來決定你們是否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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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婭說自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荒謬,這真的是2025年?這是一個社區所謂的正常人對特殊群體的單方面集體施暴。”
據戈婭描述,這次驅逐是由社區相關工作人員帶頭,原因是機構比鄰社區幼兒園和小學,機構搬進去當天有個孩子癲癇癥在后院發作,被社區居民拍攝視頻后發到社區群里,引起恐慌。
社區居民認為機構的自閉癥孩子們有暴力傾向,會傷害附近的幼兒園和小學生。
“他們還給房東施壓,讓房東不再出租,當天就讓搬走。現在房東準備硬剛,但是他們做企業的,不知道能不能扛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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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傳畫面
戈婭之所以稱自己被打臉,是因為就在前一天,孩子們才剛剛搬來這里。
“ 上個周末就是星驛家的搬家日,孩子們的東西用了四個貨拉拉才拉過來,老師們每天都忙到深夜,活動室還在布置中,非常的寬敞明亮,每個房間都是四人間。
每個家長都在說,這個床鋪太結實了,這個是慧靈的負責人楊姍直接跑到工廠里面去定做的,房間后面是菜地,這個菜地也是慧靈一起租下來的,今天中午是新來的廚師阿姨第一次下廚,看起來味道很不錯。
“新場地最大的好處是獨門獨院,前身是一所社區養老中心,現在還沒正式掛牌,名字已經貼上去了,現在叫重慶星驛家,午餐開始之前,已經有很多孩子幫忙布置餐桌了。
“在慧靈有很多孩子生活是完全能自理的,他們是老師的小幫手小助理,隔壁是一所幼兒園,現在全部裝上了隔板,以防打擾到別人,這個新場地有1000平米的后院,非常大,這搬來的第一天好像吸引了不少隔壁鄰居的注意,提前感謝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們,希望大家都能和平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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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婭發布的視頻下,已有幾千條評論,絕大部分發言都集中在證實自閉癥孩子如何暴力傷人,另一部分則希望機構搬出去,不要在社區里,甚至因為比鄰幼兒園和小學,一些重慶IP的網友猜測,這些自閉癥孩子會對隔壁幼兒園小學生殘暴行兇。
一條典型的評論如,“往前翻,你們會發現,越過一道欄桿就是幼兒園,真的太可怕了,誰這么沒良心讓特殊學校在這里選址的?監管機構怎么評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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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發布視頻引起輿論關注,機構重慶星驛家和戈婭本人也受到了很大的壓力,她在朋友圈說:
“永祥社區領導24小時內就在讓我們搬走。但是暫時機構找不到合適場地,所以還沒有搬走。殘聯領導也電話說要進行執法,我說行,等公正的判決下來,屬于我的責任,我該道歉道歉,該坐牢坐牢!”
目前雙方還在僵持,未就此事達成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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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儲蓄未來,卻在今日無家可歸
戈婭的兒子火娃在星驛家托養。她信任這里,因為它的前身“重慶慧靈”已經運作了23年。“唯一不變的是老師們的狀態,輕松的、療愈的,十年如一日。”
然而,就是這樣一家專業的機構在搬遷新址不到24小時就被驅逐,可見國內大齡自閉癥孩子容身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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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靈負責人孟維娜在視頻下方留言 :
“我們傾盡一生心血,只為孩子能在我們無力守護時,依然有尊嚴、安穩地生活。我們儲蓄的每一分錢,不是遺產,是孩子未來的生命線。
“然而,當我們將希望寄托于一個專業的托養機構時,迎來的卻是社區的排斥與驅逐。這何止是拒絕一個機構?這是在拒絕一個聲明應有的容身之所,拒絕一個家庭最后的寄托。
“孤獨癥并非任何人的錯誤,它是人類神經多樣性的一部分,是全世界共同面臨的科學課題。今天排斥我們的孩子,誰能保證明天類似的需求不會降臨在自己的家庭?
“文明的社會,不是在口號中彰顯高尚,而是在對待最脆弱的群體時展現的擔當。12月3日國際殘疾人日倡導‘培育殘障包容社會,助力社會進步’,但若連一個專業的托養機構都無法在社區立足,‘包容’與‘進步’從何談起?排斥與恐懼無法構建安全,唯有理解與共筑支持方能帶來真正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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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凌晨看見了戈婭發布的視頻,眼淚也跟著掉下來,第二天一早,加了戈婭的微信號,跟她說,“我想抱抱你,我們有這樣的孩子真的好難”。
難在哪里?初步列了一串對比:
在歐洲福利較好的國家,不能獨立生活的大齡自閉癥人士,由政府安排住所和24小時陪護。
在美國,有社區小組家庭(最多8人)或農場式機構,按能力匹配。
電影《海洋天堂》里,李連杰扮演的父親為自閉癥兒子找去處,“養老院嫌他小,孤兒院嫌他大,放精神病院孩子害怕”。那是電影,結局被善意美化。
現實的數據是:全國自閉癥康復機構超3000家,接收大齡患者的不足5%。
戈婭自己在大理辦過大齡托養機構“海靈”,她清楚成本:“小齡孩子一個大人可以管兩三個,大齡孩子可能2個人才能拉住一個。”醫療、風險、人力,每一項都壓得人喘不過氣。
事件發生后,慧靈在官方聲明里寫,同樣的驅逐不是第一次。
今年5月,天津慧靈就因樓下鄰居持續的惡意投訴,理由包括“擾民”、“非法經營”——在經過漫長拉扯后,被迫搬到了一處更孤立、更貴的獨棟別墅。
慧靈強調:
今天,當世界各地都在倡導‘殘障包容’時,在重慶沙坪壩的一個社區里,一場真實的包容性考驗正在進行。孤獨癥是神經多樣性的一部分,不是錯誤,更不是瘟疫。今天對這群孩子的排斥,可能源于信息不對稱的恐懼,而這種恐懼,可能降臨于任何家庭。一個文明的社區,乃至一個文明的社會,其溫度恰恰體現在它如何對待最脆弱、最需要支持的成員。
公辦服務資源有限,民辦機構努力填補空白,卻常常在尋求社區立足的第一步就舉步維艱。如果專業的、懷善意的服務機構都無法在社區中獲得一席容身之地,‘包容社會’又如何從理念走向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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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愿很簡單
目前,慧靈仍在呼吁對話,呼吁居民“走進來看一看”,呼吁管理者協調,呼吁公眾關注。
他們說,仍相信“在充分的溝通與了解之后,人性的善意與社區的智慧能夠找到一條共存之路。”
正如一位家長所言:“只要我沒有傷害到你,我就有好好活下去的權利。”
但戈婭的期待,已經降到了最低點。“身為家長,我現在已經不期待什么社會的包容與接納了。”
她說,“我只希望這個城市能給到一個人最基本的生存權利,人與人之間能夠有最基本的界限與尊重。”
她描述了一個細節:昨天晚飯,談及這一切,沒有特殊孩子的老師們一夜未眠,開口便淚如雨下。“看著他們受委屈,內心更增添了無以言表的心酸與憤怒。”
慧靈也期盼,在國際殘疾人日的今天,“包容”能從一個宏大的主題,化為一個具體而微的社區共識;讓“進步”不僅體現在設施的無障礙,更體現在人心無隔閡。愿星星的孩子,不再需要為存在本身而道歉。愿他們的家,能在理解中扎根,在陽光下生長。
作為一名自閉癥孩子家長,我的心愿很簡單:
我們和孩子已用盡力氣生活,不占多余資源,不求特殊善待。唯愿世人能留一線平常:不必喜歡,但請勿驅趕;可以不理解,但請勿傷害。他們存在于這片土地的權利,與任何人一樣,不應被投票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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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師解讀:驅逐合法嗎?
一份冰冷的24小時驅逐令,讓我們看到了特殊需要群體的現實困境,然而,憤怒與嘆息之外,更需追問:鄰居的要求合法嗎?機構的權利又該如何保障?
帶著這些疑問,大米和小米邀請了廣東諾臣律師事務所合伙人莫春英律師,從法律視角剖析本次事件中的核心爭議。
1.在此次事件中,要求一個自閉癥機構關閉,是否有法律依據?又會否會涉及歧視殘障人士?
莫春英認為:社區通常不能直接決定某個機構關閉,無論是通過投票還是聯名,一般不具有法律效力。由于居委會、社區工作站等基層組織并不具備行政處罰權,故只能起到協調、反映意見的作用。
因此,通常只有依法具有行政管理權限的政府部門,基于明確法律依據,才能對涉及資質問題、安全隱患、違規運營等機構作出限制經營、責令停業等決定,而不是由社區意見、居民投票直接決定。
根據文章中描述的事實,比如“場地獨門獨院、無擾民證據、未見違法經營行為、未見安全隱患、居民的要求主要是基于擔憂、恐懼而非事實問題”,故社區要求機構關閉,初步來看并無相關法律依據。
如果居民要求機構離開,僅僅因為服務對象是自閉癥人士,而機構不存在違法行為,可能會涉及基于殘障的“事實上的差別對待”,初步認為是具有歧視性質的。
2.面對關閉要求,機構有哪些合法維權途徑?
莫春英建議:機構可以有如下合法途徑進行維權。
第一,與相關部門溝通、申請協調,比如向民政局、殘聯、街道辦等有關部門申請介入調解;
第二,申請行政復議或提起行政訴訟,如果出現社區要求搬離、迫使機構停止使用場地、非法作出停業或關停的行政性處理時,機構可以嘗試以主體無權、程序違法、侵犯合法經營權等理由向區政府申請行政復議或向法院提起行政訴訟;
第三,向社區及群眾合理解釋、主動公開專業信息,消除居民恐懼,比如舉辦開放日、說明會、展示監管證照、邀請專業醫師或心理專家說明情況等活動,有效解決居民的恐懼心理。
初步來看,如果僅因社區居民反對被迫搬離,機構一般難以獲得賠償,但可以嘗試通過協調減少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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