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天扶著何曉萌站在老舊小區的樓道口時,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何曉萌的腳踝腫得老高,疼得她鼻尖沁出細密的汗珠,幾乎將半個身子都倚在他臂膀上。
樓道里光線昏暗,彌漫著一股潮濕的、混合著淡淡中藥氣的味道。
奶奶羅銀花就是在這時出現的,她那雙布滿皺紋卻異常清亮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掃過陳景天。
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屋,倒水,拿毛巾冷敷,動作利落得不像個老人。
臨別時,那雙蒼老卻有力的手,不由分說地將一個沉甸甸的木質膏藥盒子塞進陳景天手里。
“小陳啊,這膏藥,每晚得你來幫她換。”奶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這姑娘家,后腳跟那塊兒,自己手夠不著,使不上勁。”她補充道,眼神意味深長地掠過陳景天,又落在孫女瞬間緋紅的臉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陳景天和何曉萌面面相覷,愣在原地。
他手里那盒膏藥,突然變得滾燙,沉甸甸地壓著他的手心,也壓在他的心上。
這不僅僅是一盒膏藥,更像是一個突兀的、帶著某種試探意味的邀請,或者說,是一個陷阱的入口。
而他,在奶奶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注視下,鬼使神差地,沒有立刻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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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周五的夜晚,寫字樓的燈光通常只剩下零星幾盞。
陳景天關掉電腦,揉了揉發澀的眼睛,辦公室里只剩下鍵盤敲擊的微弱回響。
那聲音來自斜對面的工位,屬于何曉萌。
他抬頭望去,何曉萌正對著屏幕發呆,手指無意識地懸在鍵盤上方,眼神有些空洞。
這不太像平時的她。何曉萌是部門里出了名的活潑性子,像個小太陽。
可最近這小半個月,她似乎總是心事重重,笑容也像是蒙上了一層薄灰。
陳景天收拾好東西,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
“何曉萌,還不走嗎?很晚了。”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隨意。
何曉萌像是被驚醒一般,猛地回過神,有些慌亂地移動鼠標。
“啊,就走,馬上就走。這個報表還有點尾巴……”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甚至可以說是緊張。
陳景天點點頭,沒再多說,拎起背包走向門口。
他并非一個特別熱心腸的人,只是覺得同事之間,必要的關心還是該有。
走到電梯口,他按下下行按鈕,電梯廂從頂層緩緩降落。
就在他等待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陣急促又略顯凌亂的腳步聲。
是何曉萌,她也急匆匆地跟了出來,手里抱著外套和手提包,臉色有些蒼白。
“等等我,陳景天!”她小跑著追上來,氣息有些不穩。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空無一人。兩人一前一后走了進去。
狹小的空間里,只有電梯運行的低沉嗡鳴。
陳景天注意到何曉萌一直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包帶,指節有些發白。
“沒事吧?看你臉色不太好。”他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
何曉萌抬起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可能就是有點累了。”
電梯到達一樓,門緩緩打開。何曉萌像是急于逃離什么,率先快步走了出去。
大廳的光線明亮許多,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下的淡淡青黑。
就在她走向旋轉門,準備踏上門口那兩級不算高的臺階時,意外發生了。
她的高跟鞋鞋跟似乎絆了一下,也可能是心不在焉導致腳下虛浮。
只聽她短促地“啊”了一聲,身體猛地一歪,整個人重心失控,重重地崴向一側。
陳景天眼疾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前,在她摔倒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但已經晚了,何曉萌痛呼出聲,左腳踝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
她疼得瞬間冒出了冷汗,幾乎無法站立,全靠陳景天支撐著才沒癱軟下去。
“我的腳……好疼!”她咬著嘴唇,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陳景天心里一沉,看她這情形,扭傷得不輕。
他半扶半抱著她,挪到大廳旁邊的休息區沙發上坐下。
何曉萌的腳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腫起來,像發起來的饅頭。
“得趕緊處理一下,冰敷。”陳景天皺著眉,四下張望,想著去哪里找冰袋。
何曉萌疼得直抽氣,臉色比剛才更白了。
“對不起,麻煩你了……”她聲音帶著哭腔,既是疼痛,也夾雜著懊惱和一絲無助。
“別這么說,先想辦法幫你回去。”陳景天看著她痛苦的樣子,嘆了口氣。
這個加班之夜,看來注定不能平靜結束了。他得負責把她安全送回家。
02
初秋的夜風已經帶上了明顯的涼意,吹拂著路兩旁開始泛黃的梧桐樹葉。
陳景天扶著何曉萌,站在寫字樓門口等網約車。
何曉萌的左腳完全不敢沾地,整個人幾乎掛在陳景天的胳膊上。
她的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冷。
“車馬上就到,再堅持一下。”陳景天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重量和傳遞過來的輕微顫栗。
他盡量站得穩一些,讓她靠得舒服點。
何曉萌低低地“嗯”了一聲,沒再說話,只是把臉側向一邊,看著馬路上流淌的車燈。
車來了,是一輛白色的轎車。陳景天小心地攙著何曉萌,幫她拉開后車門。
她挪動身體坐進去的動作有些笨拙,碰到傷腳時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陳景天繞到另一邊也坐進后排,對司機報了何曉萌說的地址。
“是新苑小區,對吧?”他確認了一遍。
何曉萌點點頭,目光望向窗外飛速掠過的夜景,側臉在明明滅滅的光影里顯得有些模糊。
車子平穩地行駛著,車廂內很安靜,只有空調輕微的送風聲。
陳景天不是個擅長找話題的人,尤其是和一位并不算很熟絡的女同事,而且對方還受了傷。
他只能保持著沉默,偶爾用余光瞥一眼何曉萌。
她一直維持著望向窗外的姿勢,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座椅邊緣。
不像是因為腳的疼痛,更像是一種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疏離感。
大約二十分鐘后,車子拐進了一條相對僻靜的道路,兩旁的建筑變得低矮陳舊些。
“師傅,就在前面那個路口停吧。”何曉萌突然開口指路。
陳景天有些意外,因為他看到小區的大門還在前面幾十米遠的地方。
“不開到小區門口嗎?你的腳……”他提醒道。
“沒關系,就這兒下吧,里面路窄,車不好調頭。”何曉萌解釋著,聲音很輕。
車在路口停下。陳景天先下車,然后小心地扶何曉萌出來。
付完車費,車子開走了,周圍頓時安靜下來。
這是一個老城區邊緣的小區,看得出有些年頭了,圍墻上的石灰有些剝落。
路燈不算明亮,投下昏黃的光暈,勉強照亮腳下坑洼不平的水泥路。
何曉萌靠在陳景天身上,單腳跳著往前挪,速度很慢。
她一邊跳,一邊不經意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眼神里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陌生。
甚至,陳景天覺得,那里面還有一絲……戒備?
這不像是回到自己熟悉家園的感覺。
“是往這邊走吧?”陳景天根據小區大門的方向判斷著路徑。
“嗯,對,往里走,最里面那棟,五單元。”何曉萌指引著,聲音依舊很輕。
越往里走,燈光越暗,樓間距也很窄,晾衣桿從各家窗戶伸出來,掛著各式衣物。
空氣中飄散著飯菜的余味和潮濕的霉味,混合著一種說不清的、淡淡的草藥氣息。
何曉萌的腳步(雖然是單腳跳)似乎更加遲疑了,她不時抬頭看向樓上那些亮著燈的窗戶。
像是在確認什么,又像是在警惕什么。
陳景天心里掠過一絲疑惑。她住在這里,為什么對周圍環境顯得如此生疏和警惕?
但他沒有問出口,只是更加穩妥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步步走向那片昏暗的樓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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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樓道里沒有聲控燈,光線主要來自各家門窗縫隙里漏出的零星微光。
陳景天摸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一道光柱劃破黑暗,照亮了斑駁的墻壁和陡峭的水泥樓梯。
“幾樓?”他問,聲音在狹窄的樓道里產生輕微的回音。
“四樓。”何曉萌的聲音帶著喘息,連續的單腳跳躍讓她體力消耗很大。
陳景天一手舉著手機照亮,另一只手穩穩地托住她的胳膊,幾乎是半提半扶地幫她上樓。
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小心。何曉萌的呼吸聲近在耳邊,溫熱地拂過他的頸側。
他能聞到她發間淡淡的洗發水香味,與樓道里那股若有若無的藥香混合在一起。
終于到了四樓。何曉萌從包里摸索出鑰匙,對著中間那扇深綠色的鐵門。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門還沒完全推開,一個身影就已經出現在了門后。
那是一位頭發花白、身形清瘦的老奶奶,系著一條洗得發白的圍裙。
“萌萌回來了?怎么這么晚……”奶奶的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的目光越過何曉萌,落在了陳景天身上。那雙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竟顯得異常銳利明亮。
像是古井里的水,沉靜,卻深不見底,瞬間將陳景天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
“奶奶,我不小心扭到腳了,這是我同事,陳景天,他送我回來的。”何曉萌連忙解釋,語氣有些急促。
奶奶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擔憂轉為熱情,但那審視的目光并未完全收起。
“哎喲,怎么這么不小心!快進來,快進來!小陳同志是吧,真是麻煩你了,快請進!”
奶奶側身讓開,熱情地招呼著,聲音洪亮,中氣十足。
陳景天扶著何曉萌走進屋內。一股更濃郁、更復雜的草藥氣味撲面而來。
并不難聞,像是各種草木根莖混合熬煮后沉淀下來的沉靜氣息。
屋子不大,陳設簡單老舊,但收拾得異常整潔,幾乎到了一塵不染的地步。
客廳的木質沙發上鋪著干凈的手工鉤花墊子,老式電視機柜上擺著幾個相框。
最顯眼的是一個年輕女孩的照片,扎著羊角辮,笑得燦爛,應該是小時候的何曉萌。
“來,快坐下,讓奶奶看看。”奶奶指揮著陳景天把何曉萌扶到沙發坐下。
她自己則利落地轉身進了廚房,很快端出一盆涼水和一條干凈毛巾。
奶奶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托起何曉萌腫脹的腳踝,用浸了冷水的毛巾輕輕敷上去。
動作熟練而輕柔,一看就是常做這些事的人。
“嘶……”冰涼的觸感讓何曉萌縮了一下。
“忍一忍,冰敷一下能消腫止痛。”奶奶的聲音很沉穩,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陳景天站在一旁,顯得有些局促。這個空間,這個氛圍,都讓他覺得有些陌生。
奶奶一邊幫何曉萌冷敷,一邊又開始詢問:“怎么扭到的?下樓梯還是?”
語氣很自然,像是隨口閑聊。
何曉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低聲說:“就是……從公司出來,下臺階沒注意。”
奶奶“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只是專注地處理著傷處。
但陳景天捕捉到,在何曉萌回答時,奶奶抬眼又飛快地瞥了他一下。
那眼神不再是審視,而更像是一種……確認?或者說,是某種了然?
陳景天感到一絲不自在,仿佛自己無意中闖入了一個有著自己獨特規則和秘密的領域。
屋里的藥香,奶奶銳利又復雜的眼神,何曉萌那與回家氛圍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這一切,都讓這個普通的夜晚,蒙上了一層神秘的薄紗。
04
冰敷了大約十五分鐘,何曉萌腳踝的紅腫似乎消退了一點點,疼痛也稍有緩解。
奶奶起身,端著水盆又進了廚房,傳來沖洗的聲音。
陳景天覺得自己的任務差不多完成了,便開口告辭。
“何曉萌,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何曉萌抬起頭,臉上帶著感激和歉意:“今天真的太謝謝你了,陳景天,麻煩你到這么晚。”
“沒事,同事之間應該的。”陳景天擺擺手,轉身準備走向門口。
“小陳同志,等一下。”奶奶的聲音從廚房門口傳來。
她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快步走過來,臉上帶著和藹卻不容拒絕的笑容。
“今天真是太感謝你了,幫了我們萌萌大忙。這么晚讓你跑一趟,奶奶這心里過意不去。”
“您太客氣了,奶奶,舉手之勞。”陳景天客氣地回應。
奶奶卻轉身走進了旁邊的一間臥室,那似乎是她的房間。
陳景天和何曉萌對視了一眼,何曉萌眼中也流露出些許疑惑,顯然不知道奶奶要做什么。
很快,奶奶手里拿著一個東西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深褐色木質盒子,表面打磨得光滑,邊角處泛著溫潤的光澤。
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像是老物件。
奶奶走到陳景天面前,鄭重地將木盒塞到他手里。
盒子入手沉甸甸的,帶著木料本身的溫潤和一種奇特的、清涼的藥香。
“奶奶,這是……”陳景天有些茫然。
奶奶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手心粗糙卻溫暖。
“這是我們家自己配的膏藥,活血化瘀、消腫止痛的效果特別好。”
奶奶的語氣非常認真,甚至帶著一種莊重。
“萌萌這腳崴得不輕,光冰敷不行,得用這個藥貼上去,好得快。”
陳景天點點頭,心想這大概是老人家的好意,便順勢接話:“好的,謝謝奶奶,讓何曉萌記得貼。”
他以為這就結束了,正準備再次道別。
奶奶卻搖了搖頭,目光緊緊盯著他,聲音壓低了些,卻字字清晰:“不,小陳,這藥,得你來貼。”
陳景天愣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
奶奶繼續解釋,語氣不容置疑:“這膏藥,每晚睡覺前得換一次。”
“貼的位置有講究,得貼在腳踝后面,靠近腳跟的那個窩窩里。”
“萌萌自己,手夠不著那個地方,使不上勁,貼不牢,藥效就進不去。”
奶奶說著,目光轉向沙發上的何曉萌,又轉回陳景天臉上,意味深長。
“所以,得麻煩你,小陳同志,每天晚上過來一趟,幫萌萌把這膏藥換上。”
這番話說完,客廳里瞬間安靜下來。
連空氣仿佛都停止了流動。只有老式掛鐘秒針走動的“滴答”聲,格外清晰。
陳景天徹底懵了,手里捧著那個木盒,感覺像捧著一塊燒紅的炭。
他下意識地看向何曉萌。
何曉萌也完全驚呆了,張著嘴,眼睛瞪得圓圓的,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漲紅。
她顯然也完全沒有料到奶奶會提出這樣一個突兀至極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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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時間仿佛凝固了。陳景天和何曉萌就那樣愣在原地,像兩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
陳景天的大腦一片空白,唯一的感知是手里那個木盒沉甸甸的重量和冰涼觸感。
這算怎么回事?送扭傷腳的女同事回家,結果被對方奶奶要求每晚來幫忙換藥?
這超出了普通同事互助的范疇,甚至越過了尋常的人際交往界限,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
何曉萌率先反應過來,她的臉已經紅得像熟透的番茄,連耳朵尖都染上了緋色。
“奶奶!您說什么呢!”她又急又窘,聲音都變了調,帶著明顯的嗔怪。
“我自己能行!怎么好意思天天麻煩人家陳景天!您別瞎安排!”
她試圖站起身,卻因為腳傷和激動,身體晃了一下,又跌坐回沙發里,更加氣惱。
奶奶卻像是沒看到孫女的窘迫,也沒聽見她的反對。
她的目光依然穩穩地落在陳景天臉上,那雙銳利的眼睛里,此刻除了堅持,還多了一些更深的東西。
像是期待,像是試探,又像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托付?
陳景天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不麻煩的,小陳同志。”奶奶的聲音放緩了些,卻依舊堅定。
“你看萌萌這樣,自己走路都難,怎么夠得著腳后跟貼藥?”
“這藥是我按老方子配的,藥效猛,貼準了地方,三五天就能消腫,走路就不礙事了。”
“要是貼不好,或者斷了,這傷拖成慢性的,以后可就容易再崴腳了。”
奶奶的話聽起來合情合理,完全是出于對孫女傷勢的關心和對自己藥方的自信。
可陳景天總覺得,那平靜的語氣底下,涌動著別的暗流。
何曉萌還在試圖抗爭:“我可以找同學,找朋友來幫忙,或者……或者我自己慢慢貼!”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似乎非常抗拒陳景天介入到這個程度。
奶奶終于瞥了孫女一眼,眼神淡淡的,卻帶著不容反駁的威嚴。
“你那些朋友,毛毛躁躁的,我不放心。這貼藥是個細致活。”
一句話,把何曉萌的其他退路都堵死了。
然后,奶奶又看向陳景天,語氣近乎懇切,但眼神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小陳同志,我看你是個穩妥細心的孩子。奶奶信得過你。”
“就當是幫奶奶一個忙,行嗎?確保這丫頭按時換藥,早點好利索,我也好放心。”
陳景天站在門口,進退兩難。拒絕?似乎駁了老人家的面子,也顯得自己過于冷漠小氣。
答應?這算怎么回事?每晚跑來女同事家,就為了貼個膏藥?傳出去成何體統?
而且,何曉萌那明顯抗拒和尷尬的態度,他也看在眼里。
他再次看向何曉萌,她低著頭,手指緊緊絞著衣角,脖頸都泛著紅暈,顯然尷尬到了極點。
然而,就在這詭異的僵持中,陳景天的心頭忽然掠過一絲異樣。
他想起上樓時何曉萌對環境的陌生和戒備,想起奶奶最初那審視的目光,想起屋里這股揮之不去的藥香。
奶奶這個突兀的請求,真的僅僅是為了貼膏藥嗎?
這像不像一個精心設計的……局?用一盒膏藥,把他和這個家,更具體地說,和何曉萌,強行綁定在一起?
為什么?
他看著奶奶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又看看窘迫不安的何曉萌,以及她那只腫起的腳踝。
鬼使神差地,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探究欲:“好的,奶奶,如果……如果何曉萌不介意的話,我……我幫忙換藥也行。”
話音剛落,何曉萌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而奶奶的臉上,則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像是松了一口氣,又像是計劃得逞般的復雜表情。
06
周六下午,陽光透過窗戶,在老舊但干凈的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陳景天站在何曉萌家樓下,手里拎著路過水果店買的一袋橙子,心里有些躊躇。
昨晚答應得沖動,此刻真要上門,尷尬和后知后覺的顧慮才涌了上來。
他深吸一口氣,還是按響了四樓的門鈴。
開門的是奶奶羅銀花,她系著同樣的圍裙,像是剛從廚房出來,手上還沾著面粉。
“喲,小陳來了!快進來快進來!”奶奶笑容滿面,熱情得仿佛他是常來的熟客。
“奶奶好,打擾了,我……我來看看何曉萌的腳好點沒,順便……”陳景天晃了晃手里的膏藥盒子。
“好好好,正等著你呢!萌萌在屋里呢,腳還是腫著,不敢下地。”
奶奶側身讓他進來,順手接過水果,嗔怪道:“來就來,還買什么東西,太見外了!”
屋里的藥香似乎比昨晚更濃了些,客廳的小茶幾上放著一個冒著熱氣的搪瓷杯,里面是深褐色的藥茶。
何曉萌坐在沙發上,穿著寬松的家居服,受傷的腳搭在一個軟墊上。
看到陳景天,她的臉頰瞬間又飛起兩朵紅云,眼神有些躲閃,低聲打了招呼:“……你來了。”
“嗯,感覺怎么樣?還疼得厲害嗎?”陳景天盡量讓語氣顯得自然,像普通同事探病。
“好一些了,就是還是腫。”何曉萌小聲回答,手指不安地摳著沙發墊子。
奶奶端來一杯水放在陳景天面前,然后很自然地拿起膏藥盒子,打開。
里面是整齊排列的黑色膏藥貼,藥味濃郁撲鼻,帶著薄荷般的清涼感。
“來,小陳,我教你怎么貼。”奶奶取出一貼,示意陳景天靠近。
何曉萌下意識地把腳往后縮了縮,臉上寫滿了抗拒和羞窘。
“奶奶!我自己來試試……”她幾乎是在哀求。
“別動,你這孩子,諱疾忌醫怎么行?”奶奶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示意陳景天蹲下身,然后輕輕托起何曉萌的腳踝,指著腳后跟上方那個凹陷處。
“看,就貼這里,穴位叫昆侖穴。貼之前用手心把這塊皮膚搓熱,藥力才好進去。”
奶奶一邊說,一邊熟練地撕開膏藥背面的紙,露出黑亮粘稠的藥膏。
“貼上去之后,再用指腹輕輕按壓一會兒,確保貼緊實了。”
陳景天硬著頭皮,按照奶奶的指示,伸出手。
他的指尖觸碰到何曉萌腳踝的皮膚,能感覺到她身體猛地一僵,腳趾都緊張地蜷縮起來。
她的腳踝很纖細,皮膚白皙,此刻紅腫的部位與周圍形成鮮明對比,透著一種脆弱感。
陳景天屏住呼吸,按照奶奶教的方法,先用手心輕輕搓熱那塊皮膚。
何曉萌的呼吸明顯急促起來,別過臉去,耳根紅得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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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景天也感到臉頰發燙,他從未與異性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更何況還是同事。
他快速地將膏藥貼對準位置,按壓平整。指尖傳來的觸感溫熱而細膩。
整個過程不過一兩分鐘,卻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貼好后,何曉萌飛快地把腳收回去,用家居服的下擺蓋住,頭埋得更低了。
奶奶滿意地點點頭:“對,就是這樣。小陳你手穩,貼得挺好。”
氣氛一時間有些凝滯。為了打破尷尬,陳景天沒話找話:“何曉萌,你爸爸……不住這里嗎?好像沒看到。”
他記得何曉萌入職填的緊急聯系人是父親,名字叫趙耀華。
何曉萌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奶奶接過話頭,語氣平淡:“耀華他工作忙,經常出差,不怎么著家。”
何曉萌這時才低聲補充了一句,聲音里帶著一種疏離:“嗯,他……挺忙的。”
陳景天敏銳地察覺到,提到父親時,何曉萌的情緒明顯低沉下去,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漠?
這不像是一般女兒提到忙碌父親時的那種抱怨或無奈,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隔閡。
奶奶也適時地轉移了話題,問起陳景天工作上的事,氣氛才稍稍緩和。
但陳景天心里卻留下了疑問:這個家,似乎缺少了常見的男主人氣息。
而何曉萌與她父親的關系,看來并不簡單。這和他被要求來換藥,有關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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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接下來的幾天,陳景天仿佛真的接下了“換藥專員”這份臨時工作。
每天下班后,他都會繞路去一趟何曉萌家。
起初的尷尬和僵硬,在日復一日的重復中,漸漸磨去了一些棱角。
何曉萌不再像第一天那樣羞窘得不敢抬頭,雖然還是會臉紅,但至少能和他正常說幾句話了。
奶奶羅銀花總是熱情地招待他,有時留他吃晚飯,有時塞給他一些自己做的點心。
陳景天推辭不過,漸漸也和這位眼神銳利卻待人真誠的奶奶熟悉起來。
他發現奶奶懂得很多,尤其對中草藥如數家珍,陽臺和窗臺上都種著不少盆栽藥草。
那股始終彌漫在屋子里的藥香,源頭就在于此。
第三天晚上,陳景天照例為何曉萌換藥。
幾天貼下來,他對這個過程已經熟練了許多。
何曉萌的腳踝消腫很明顯,青紫色也淡了下去,看來奶奶的膏藥確實效果顯著。
他小心翼翼地將舊的膏藥貼撕下。因為貼了一夜,膏藥有些發干,邊緣粘著幾根細小的汗毛。
撕下時,何曉萌還是忍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陳景天動作更加輕柔,用溫水浸濕的毛巾,仔細擦拭掉殘留的藥漬。
就在他擦拭著腳踝側面,靠近腳骨凸起部位的下方時,他的動作頓住了。
在那片白皙的皮膚上,紅腫的邊緣之下,隱約露出一道痕跡。
那不是新傷,顏色很淡,接近膚色,呈一條細長的、略微扭曲的線狀。
像是一道愈合了很久很久的舊疤。位置非常隱蔽,如果不是這樣近距離仔細擦拭,根本發現不了。
陳景天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那道舊痕上輕輕撫過。觸感微微有些異樣,與周圍光滑的皮膚不同。
何曉萌似乎察覺到了他動作的停頓和指尖的觸碰,身體微微一顫,下意識地想縮回腳。
“怎么了?”她低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
“沒什么,”陳景天迅速回過神,繼續擦拭的動作,語氣盡量平靜,“快擦好了。”
但他心里卻掀起了波瀾。這道疤是哪里來的?看起來像是利器割傷,或者是……某種撕裂傷?
絕不可能是這次扭傷造成的。這是一道有年頭的舊傷。
為什么之前都沒注意到?是因為紅腫掩蓋了?還是它原本就隱藏得太好?
他想起奶奶強調貼藥位置時,特意指著腳后跟上方,似乎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側面這個有疤的區域。
是巧合嗎?
他不動聲色地貼好新的膏藥,按壓平整。
何曉萌松了口氣,輕聲說了句“謝謝”。
陳景天抬起頭,看著她。幾天相處下來,她眉宇間那層憂郁似乎淡了些,但偶爾走神時,眼底深處仍會掠過一絲陰霾。
那道舊疤,和她近期的心事重重,以及這個家里若有若無的異常氛圍,會不會有什么聯系?
他沒有問出口。直覺告訴他,這道疤是一個秘密的入口,不能貿然觸碰。
但他心里的疑團,卻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
這個看似普通的家庭,溫柔卻固執的奶奶,疏離父親的女兒,還有這道隱秘的舊傷……
奶奶硬塞給他這盒膏藥,讓他每晚必來,真的只是為了治療這次偶然的扭傷嗎?
他感覺自己正被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一步步走向某個被刻意掩蓋的真相。
08
周五晚上,陳景天再次來到何曉萌家。
何曉萌的腳踝基本已經消腫,只有一點點隱約的青黃,走路雖然還有點小心翼翼,但已無大礙。
這意味著,他的“換藥任務”即將結束。
不知為何,想到以后可能不會再這樣每天過來,陳景天心里竟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失落。
這幾天,他習慣了穿過那條昏暗的樓道,習慣了這個充滿藥香的小屋,習慣了奶奶的熱情和何曉萌從尷尬到漸漸自然的相處。
今晚,奶奶說要去鄰居家取點東西,特意提前幫他們準備好了溫水和毛巾,便出門了。
屋子里只剩下陳景天和何曉萌。
少了奶奶在場,氣氛反而比最開始自然了許多。
陳景天照例蹲下身,為何曉萌換藥。動作已經非常熟練輕柔。
何曉萌安靜地坐著,低頭看著他的動作。燈光在她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明天……應該就不用再麻煩你來了。”她忽然輕聲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復雜的情緒。
“我的腳差不多好了。這幾天,真的特別謝謝你,陳景天。”
陳景天抬起頭,笑了笑:“別客氣,能幫上忙就好。奶奶的藥確實很靈。”
何曉萌也彎了彎嘴角,但笑容有些勉強。她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什么。
陳景天貼好膏藥,卻沒有立刻起身,依舊維持著蹲著的姿勢。
他看著何曉萌低垂的眼簾,終于問出了盤旋在心頭好幾天的疑問,語氣盡可能的隨意:“對了,你腳踝側面……好像有道舊疤?是以前也扭傷過嗎?”
何曉萌的身體明顯僵住了。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驚慌,雖然很快被她掩飾下去,但陳景天捕捉到了。
她的手下意識地想去摸那個傷疤的位置,又硬生生停住。
空氣仿佛凝滯了幾秒。
何曉萌避開陳景天的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聲音變得有些飄忽:“不是扭傷……是小時候,不懂事,爬梯子玩,不小心……摔了下來。”
她的語速很慢,帶著一種回憶的疏離感。
“摔得挺重的,被梯子上的鐵片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流了很多血。”
“那時候嚇壞了,也疼壞了。”她輕聲說,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年的恐懼。
陳景天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
“后來傷好了,就留了這道疤。”何曉萌頓了頓,語氣忽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
“不過,從那以后,我奶奶就變得特別緊張我的腳。”
“尤其是腳踝這個地方,稍微磕碰一下,或者我說腳有點不舒服,她就特別擔心。”
“好像總覺得,我腳踝特別脆弱,很容易再出事一樣。”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
陳景天心里一動。一道童年意外留下的疤,為何會讓奶奶如此長年累月地過度緊張?
這緊張的程度,似乎超出了尋常長輩對孫輩的關心。
而且,何曉萌敘述這段往事時,語氣里除了后怕,似乎還隱藏著別的什么。
一種不確定,或者說,一種模糊的疑慮?
“那次……就你一個人爬梯子嗎?”陳景天試探著問,盡量不讓自己的問題顯得突兀。
何曉萌的目光閃爍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嗯……就我一個人。”她回答得很快,幾乎不假思索。
但陳景天卻覺得,這個答案像是早已準備好的。
他沒有再追問。他知道,有些界限不能輕易跨越。
但“童年墜梯”這件事,像一塊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漾開了更大的漣漪。
它似乎是一個關鍵點,連接著何曉萌的舊疤、奶奶異常的緊張,以及這個家里看不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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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周末兩天,陳景天沒有去何曉萌家。
她的腳傷已無大礙,換藥自然停止了。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軌。
周一上班,何曉萌已經能正常走路,只是步伐稍慢。
在公司走廊遇到,她微笑著向陳景天道謝,笑容明媚,仿佛之前幾日的陰霾和那些微妙的瞬間都未曾發生。
陳景天也笑著回應,但心里那個關于舊疤和“意外”的疑問,卻像一根刺,扎在那里。
周二下午,部門經理讓他去資料室找一份幾年前的項目檔案做參考。
公司的資料室在地下室,存放著大量紙質檔案,平時很少有人去。
空氣里彌漫著紙張和灰塵混合的味道。陳景天按照索引,在高大的檔案架間尋找著。
就在他找到所需檔案,準備離開時,目光無意間掃過旁邊一個標著“人事關聯備用”的架子。
架子一角,堆放著一些舊報紙合訂本和行業內部通訊。
忽然,“趙耀華”三個字跳入了他的眼簾。
是旁邊一份泛黃的本地都市報的社會新聞版,折疊著,露出一個標題的一部分:“……糾紛引發沖突,男子趙耀華……”
陳景天的心猛地一跳。趙耀華,這是何曉萌父親的名字。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抽出了那份報紙。日期是十幾年前。
他快速展開,找到了那條完整的新聞。
標題并不醒目,篇幅也不長:“裝修糾紛釀禍端,戶主墜梯受傷”。
報道內容大致是:一戶人家請了裝修隊,因工程質量和付款問題產生糾紛。
戶主趙耀華與裝修工人口角升級為推搡,混亂中,趙耀華失足從自家閣樓的簡易梯子上摔下,頭部受傷,送醫治療。
而糾紛的另一方,裝修工人,在事發后迅速離開了現場。
報道旁邊還配了一張模糊的現場照片,能看到一架翻倒的梯子。
新聞的日期……陳景天快速心算了一下,正好與何曉萌童年那次“意外墜梯”的時間點高度吻合!
也就是說,何曉萌所謂的“自己爬梯子玩不小心摔傷”,很可能就發生在這場糾紛當中!
她不是在獨自玩耍時出的意外,而是在父親與人沖突的現場受的傷!
那根本可能不是意外!報道里用的是“釀禍端”、“失足”,但現場有沖突,有推搡……
陳景天感到一股寒意從脊椎升起。
他想起何曉萌敘述時那不確定的語氣,想起奶奶對她腳踝異乎尋常的緊張。
那不是過度保護,那很可能是一種源于深深愧疚和後怕的創傷后應激!
何曉萌腳踝上那道疤,恐怕也不是簡單的被鐵片劃傷,而是在那場混亂沖突中造成的!
她為什么要隱瞞真相?是年紀小記憶模糊?還是大人刻意引導了她對事件的記憶?
奶奶硬塞給他膏藥,讓他每晚必來,真的只是巧合嗎?
這盒膏藥,這個換藥的舉動,像不像一個精心設計的誘餌,或者說,一個測試?
奶奶是不是在尋找什么?或者說,她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現?
陳景天拿著那份舊報紙,站在寂靜無人的資料室里,只覺得心跳如鼓。
他感覺自己無意中觸碰到了一個被歲月塵封的秘密,而這個秘密的核心,似乎正與他自己這幾日的介入隱隱相連。
10
周二晚上,陳景天失眠了。
報紙上的新聞和何曉萌的敘述在他腦子里反復交錯。
他幾乎可以肯定,何曉萌腳踝的舊傷,源于十幾年前那場由她父親趙耀華引發的糾紛。
而奶奶羅銀花,顯然是知情人,甚至可能是親歷者。
那么,她那個突兀的“換藥”請求,目的就絕不單純。
周三,陳景天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下班時,他猶豫再三,還是走向了何曉萌家所在的方向。
他想去確認一下,想去看看奶奶的眼神,想去感受一下那個家的氛圍。
或許,他只是想找個借口,再去見見何曉萌。那個秘密,讓他對她產生了一種復雜的憐惜和好奇。
爬上四樓,他敲了敲門。里面傳來奶奶熟悉的聲音:“來了!”
門開了,奶奶看到他,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隨即化為熱情。
“小陳?你怎么來了?快進來,萌萌的腳好得差不多了,真是多虧了你!”
“我下班順路,過來看看何曉萌完全好了沒有。”陳景天說著,走進屋內。
何曉萌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見到他,也有些意外,但很快露出笑容。
“已經完全好了,你看。”她說著,還站起來走了幾步,行動確實已無礙。
陳景天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也許是他想多了,奶奶只是單純地關心孫女。
奶奶招呼他坐下,又去倒水。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然而,就在奶奶把水杯遞給陳景天的時候,她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他的臉,忽然輕聲說了一句:“腳踝上的舊疤,你看到了吧?”
陳景天心里“咯噔”一下,接水杯的手險些沒拿穩。
奶奶的眼神平靜無波,卻像是一道閃電,劈開了所有偽裝。
她都知道!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他會發現那道疤!這根本就是她計劃的一部分!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咔嚓——門被推開了。
一個身材中等、面色略顯疲憊、穿著深色夾克的中年男人站在門口。
正是照片上見過的,何曉萌的父親——趙耀華。
他提前回來了。
屋內的氣氛瞬間凝固。
趙耀華的目光掃過客廳,落在陳景天身上,帶著審視和疑問。
最后,他的視線定格在陳景天手中那個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熟悉的深褐色膏藥木盒上。
趙耀華的瞳孔驟然收縮,臉色瞬間變得異常復雜,有震驚,有恍然,還有一絲……如釋重負?
何曉萌緊張地站了起來,喊了一聲:“爸……”
奶奶羅銀花卻異常鎮定,她看著兒子,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種沉重的平靜:“耀華,你回來了。正好,有些事,也該說清楚了。”
趙耀華沒有理會女兒,他一步步走進來,眼睛死死盯著陳景天手里的膏藥盒,聲音干澀:“媽……你終于……還是把它拿出來了。”
他轉向陳景天,眼神銳利得像刀子,卻又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疲憊:“小伙子,你知道這盒膏藥,到底是什么嗎?”
陳景天心跳如鼓,搖了搖頭。
趙耀華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指了指何曉萌:“這膏藥,是防止舊傷復發的假象。
它的味道,能蓋住萌萌腳踝上那道舊疤本身極淡的、特殊的藥草氣味。”
“那氣味,是當年出事時,我母親為了救她,情急之下用上的獨門止血草藥留下的,十幾年都未散盡。”
他的聲音顫抖起來,帶著巨大的痛苦和愧疚:“萌萌一直以為,她腳上的疤,是自己貪玩摔下梯子被鐵片劃的。”
“其實不是!那天……那天和我起沖突的人,混戰中被推倒的梯子……砸向了在旁邊的萌萌!”
“那道疤,是梯子尖銳的金屬部件,狠狠剮過她腳踝留下的!差一點……差一點就傷到腳筋!”
何曉萌猛地捂住嘴,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恐懼,身體搖搖欲墜。
奶奶走上前,扶住孫女,眼中含著淚光,卻語氣堅定地看著陳景天:“我讓萌萌爸常年在外,減少回家,是怕他面對女兒愧疚難安,也怕萌萌察覺異常。”
“但我老了,我總得知道,萬一哪天我不在了,有沒有一個真正細心、善良、靠得住的人……”
“能察覺到這疤的不同,能聞到那若有若無的藥草味,能愿意去探究、去保護她……”
“這盒膏藥,這個換藥的由頭,是我這個老太婆,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我想看看,命運會不會送來一個,值得托付這份真相和守護的人……”
陳景天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膏藥盒重若千鈞。
原來,所有的突兀、古怪、試探,都源于一份深沉的、跨越了十幾年的愛與愧疚。
這盒膏藥,從來治的不是新傷,而是舊疤。
它是一份無聲的托付,一場精心安排的考驗,一個奶奶用盡心思為孫女鋪設的、關于未來守護者的謎題。
而他,在懵懂之中,竟一步步走進了這個故事的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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