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嘉陵江水靜靜流‖鄧立新

嘉陵江水靜靜流

鄧立新

嘉陵江是南充地區最大的江河,也是筆者故鄉的母親河。我出生在20世紀50年代的四川營山新店鎮,小鎮建在山上,山下小溪流進縣境內流江河,匯入嘉陵江,并入長江,奔向大海。母校南充師范學院,即今天的西華師范大學,坐落于南充市嘉陵江畔。

嘉陵江南充段風光(圖源:南充文旅)

1980年,我趕上我的高考最后一班車。記得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夏日的太陽高烤著,我正在山坡下包谷地里收包谷。時近中午,忽聽有人在山上喊:“鄧立新,簽收學校錄取通知書。”我欣喜若狂,一路飛奔,全忘了地里的包谷。終于圓了我的大學夢!感謝支持和幫助過我的老師、親人!感謝有書讀的時代!

回想1972年,小平出來主持中央工作,學校開始復課。我有幸進入新店中學首次辦的74級高中。開學典禮上,校長說:好好學習,說不定將來,你們高中畢業就能直接考大學。我們大家好興奮,多么希望這話能成真。結果希望成空。1974年,成為回鄉知識青年的我入伍當兵,喚起自己“不想當將軍的兵不是好兵”的壯志。第一年獲得團嘉獎,第二年當上副班長,第三年當上班長入了黨。就在這一年年底,我也準備復員回鄉:國家恢復高考,我的高中同學考上大學,便又勾起我的大學夢。誰知1978年底,對越自衛反擊戰即將打響,于是重打背包,寫下遺書,隨時準備迎戰當時的蘇聯可能對新疆的入侵。五年從軍,每年一半的時間,在庫車境內天山南坡修筑獨庫公路;一半時間,在阿克蘇塔里木盆地戈壁苦練軍事技術。“飲馬天山給戰友傳家書,筑路獨庫為國防獻青春”。戍邊衛國,義不容辭,至今不悔!

1977年作者新疆阿克蘇軍營留影

南充師范學院,新兵夜宿南充時路過,望翠柏森森。今日跨進母校,有一種家鄉的小溪匯入嘉陵江,水清江闊,涌起一股中流擊水豪情。嶄新的宿舍,一流的食堂;川北行署所在,胡耀邦當年辦公的小樓,掩隱在梧桐翠柏綠樹中央。好寧靜的校園,好一個讀書的環境。但很快我就發覺,同學都是天之驕子,南師也是才俊精英集中的地方。記得當年我們602寢室7個同學,蒼溪劉建平,豪氣中有才氣,會幾種樂器;旺蒼陳俊、何明元,一個精神干練,一個圓臉白晳,都喜書法,陳俊還長于田徑;平武曾平,帥氣篤實,嗓音洪亮,是800米跑健將,室號“大腿”;內江周際最年少,英俊大氣無憂爽直;唯萬縣彭直明,父親早年過世,與爺爺相依長大,過往最為不易,田徑、書法兼長,而且樂于助人。他們都曾是當地驕傲,學習接收快,年少記憶強,個個有特長。我好生羨慕!記得入校作文摸底,他們才氣盡顯,我卻平淡墊底。看室友學弟了得,我沒了曾經的得意。

602室合影(前排左起:陳俊、周際、曾平;后排左起:何明元、彭直明、鄧立新、劉建平)

中文大系,80級4個班171人,同在102階梯教室上課。同庚易近。二班李祥玉,五年汽車兵,年級最初兩個黨員之一,當時各年級,發展學生黨員80級最多,有他的默默工作出力;四班王川,來自瀘州大型國企,拉得一手好琴;一班徐凡凡,8年文工團經歷,指揮中文系100人合唱《五月的鮮花》《在太行山上》,讓我知道唱歌更講“字正腔圓”;我們三班的王力,承家學傳統,一頭潛心讀書,成為中文系80級唯一研究生。曾經志得意滿的我,學習壓力山大,但喜有緣為同窗,快哉推我向大江。

后來的日子,迎戰昨天的課程還沒有消化,今天的新課內容又至;承受上節課書目還沒讀完,新開課又列新書目壓起的無奈。然有嘉陵江水推我行。在同窗同學們的推動下,完成學業;大學四年,沒有虛度!

回想母校于我,絕不僅僅是讓我脫了草鞋穿皮鞋,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作為20世紀50年代出生的小鎮人,剛嘗到新中國的甜蜜,便經歷城鎮人口下放農村,再歷三年自然災害;剛上完小學四年級,又遇上“文化大革命”。曾眼見紅衛兵鎮上“破四舊”,經歷無書讀、學工學農背“語錄”,以及后來的批林批孔搞運動。回想1980年踏入母校南師校園,走進中文系課堂,聆聽老師講授中西文學,特別是析字講解《論語》《詩經》《離騷》《史記》等先秦古典,賞析《唐詩》《宋詞》《元曲》明清戲劇小說等中國文學名著,講析孔子、屈原、司馬遷,李白、杜甫、白居易,以及歐陽修、蘇軾、辛棄疾等文學大家,真是如沐清風般聚餐文學藝術享受。一句“孔子厄而作《春秋》”,完全巔覆了我對孔夫子的舊識;一篇《報任安書》的課,讓我深感司馬遷的“忍辱負重”;一行《離騷》“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楚辭,讓我聽到中國第一個署名詩人屈原的“憂國憂民”悲歌;一堂《阿Q正傳》“序”解,讓我感受到魯迅對中國最底層人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深深國運嘆息;尤其文學理論課,總結并告訴我們“文學即人學”,才初懂文學本質是文學誕生的那個時代及其人物的人生記錄……老師們的音容笑貌似電影,至今仍歷歷在目。

感謝中文系老師,不僅為我補課文學知識,帶我走出文化荒原,更是對我文化思想洗禮。潛移默化中,老師們在我的心里埋下中國文人精神火種:“悲天憫人”“憂國憂民”家國情懷;“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責任擔當;進而推動我對人性的不斷思考。讀孟子:“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羞惡之心,義之端也;辭讓之心,禮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猶其有四體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孟子·公孫丑上)在孟子看來,人性中有此“四端”,就變成四種“常德”——仁、義、禮、智;埋在心里,就“如種子自己長成樹,蓓蕾自己長成花。”深以為然。南師中文系,就是把中國傳統文化和中國文人精神普及教育播種到我們心里的“桃園”,中文系的老師則是為我們熬更守夜辛勤耕耘的“園丁”:給我知識,授我方法,塑我靈魂。播下種子,希望生長。

本文作者鄧立新1980年入學之際留影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這是亦師亦友班主任李萬斌老師給我的畢業臨別贈言。他好象先知一樣預知了我的后來。離開母校后,當過鄉干部,更長時間在行政研究部門工作;確實只做了兩件事:擔道義和著文章。大道無名;大義在國家強盛,民族復興,百姓蒼生。回顧走過的路,無私于攜同學同事共進,面對紛繁復雜現實世界,保持本真,不忘初心;用紙筆鼓與呼,保護弱者,維護民利。檢驗過往,所經所歷,不忘母校布下的種子,“家國”“民生”心里裝。

母校80年誕辰,我已年屆古稀。歲月如斯!離開母校41年,嘉陵江畔的南充師范學院,一直在我心里,如嘉陵江水,靜靜地流。不舍晝夜!

來源:大中華文學

文/圖:鄧立新〔原南充師范學院(現西華師范大學)1980級3班中文系學子,1984年畢業。曾任《社會科學研究》編輯、記者;更長時間在政府研究部門工作,積累大量文稿、調查研究報告。曾參與《東西部收入分配差距》《中國西部內陸發展研究》等多個國家哲學社會科學課題研究,參與合作的《長江上游成渝經濟發展戰略研究》等專著獲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一等獎。現為成都市人民政府決策咨詢委特聘專家,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