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一月,天津攻堅戰打到第四天。城里的槍炮聲時緊時松,戰斗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這時,國民黨守軍第二十六師的一個炮兵連沿海河調動,忽然整個連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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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連最后出現的地點,就在橫跨海河的金湯橋附近。差不多同一時間,正向金湯橋轉移的東野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指揮部接到報告:失聯十多個小時的突擊八連不但拿下了金湯橋,還俘虜了五十七人,繳獲四門山炮。這場意外勝利的開始,只是連長趙芳玉在黑夜里朝橋頭喊出的一句話。
一月十四日上午十點整。東野出動五個軍,從天津東西兩側同時進攻。在城西,三十八軍一一二師是主攻部隊,三三五團即后來的“松骨峰英雄團”則是沖在最前面的尖刀。團長把打開第一道突破口的任務交給一營,營長又點了八連。趙芳玉接到命令時,他和戰士們已經在又冷又濕的前沿陣地上趴了兩天一夜。
十點整,幾百門大炮一齊開火,轟擊持續四十分鐘。炮火向前延伸后,八連立刻從西營門右側的突破口沖進城里。他們沖得很快,接連拿下自來水廠、鼓樓等多個地方,不知不覺就和后面的友軍拉開了一段距離。
隨著巷戰越打越深,敵人防線被打亂,我軍各部隊的戰線也交錯在一起。下午三點左右,八連打到海河附近的一條街時,帶隊的副營長劉慶賢停下來仔細聽,發現周圍的槍聲變稀疏了,而且聲音都遠。更重要的是,他們和團部的無線電聯系早就中斷了。此時,這支尖刀連已經孤軍深入敵人陣地兩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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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天短,光亮很快被黑暗吞沒。劉慶賢和趙芳玉在一間被炸塌半邊的鋪子里碰頭。通信員多次調試電臺,里面只有雜音。趙芳玉從挎包里取出那張邊角磨損的作戰地圖,攤在碎磚上,借著蒙布的手電光查看。
地圖上,連接天津東西城的唯一一座鐵橋金湯橋,被紅筆粗粗圈出,那是兩支解放軍部隊預定會師的地點。趙芳玉指著海河西岸一個街區說:“咱們估計在這兒,離金湯橋不到一里。不能干等,我看就直接往橋那兒打!”劉慶賢盯著地圖上的海河與橋,沉默片刻,用力點了點頭。
決定一下,隊伍立即行動。他們很快又會合了同樣打散的七連一個排。借著夜色,這支一百多人的隊伍沿破損街道悄悄向東南方向穿插。途中遭遇兩小股敵人,都沒發生激烈交火。晚上七點四十左右,他們摸到金湯橋高大的西橋頭堡附近。
守橋的國民黨軍一個排正在橋頭堡里吃飯,根本沒想到解放軍已摸到面前。八連一個猛沖就拿下橋頭。晚上八點十五分,趙芳玉讓人發射三發紅色信號彈,這是事先約定的占領信號。他們成為第一支打到金湯橋的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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橋雖然拿下,但四周黑暗里似乎還藏著更大危險。橋東頭是敵人控制的東城區,南北兩邊街巷里,槍聲爆炸聲一直沒停過。副營長劉慶賢認為,必須盡快和團部聯系,否則這座孤橋很難守住。
他決定帶一個班往北面槍聲最密的方向尋找團部。夜里九點多,他們穿過兩條充滿硝煙味的街道,在一個十字路口遇上了正在清剿殘敵的兄弟部隊三三七團。但問了好幾位干部,沒人知道三三五團團部在哪個位置。劉慶賢只好原路返回金湯橋。
他回到橋頭已是后半夜一點。橋上氣氛比他離開時更緊張。河對岸橋東邊,不時升起信號彈,還能模糊看到人影在跑動。此時趙芳玉已布置好兵力:一排守住西橋頭堡,二排在橋南河堤上挖了工事,三排和七連的那個排作為機動隊。
戰士們搬來敵人留下的沙袋匆匆加固陣地,把繳獲的機槍架在正面位置。海河上吹來的風冰冷刺骨,所有人都緊握槍支,緊盯對岸漆黑的區域。誰也不知道下一波敵人會從哪兒、什么時候撲上來。
到了后半夜,天更冷了,橋面結了一層薄霜。凌晨三點左右,從北邊通向橋的馬路上傳來動靜。先是雜亂沉重的腳步聲,夾雜金屬碰撞的叮當聲,最后是車輪壓過碎磚爛瓦的嘎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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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越來越近,明顯是朝橋來的。趙芳玉從橋頭堡槍眼往外看,見到一列黑影正挪向橋頭,隊伍里有牲口和馱載物的輪廓。他判斷這是一支正在行軍的敵人,而對方這時還不知道金湯橋已經易主。
趙芳玉連忙把一排長叫過來,令他帶人守住正面工事,沒有命令不準開槍。接著他低聲讓二排戰士從河堤下悄悄繞到敵人來向的后方,務必封住退路。他自己則留在橋頭堡里,等待對方先開口。
果然,在離橋頭幾十米處,對面傳來試探喊聲:“喂!橋上是誰的隊伍?”八連一名班長按事先交代,粗聲回答:“自己人!你們是哪部分的?”對面似乎松了口氣,馬上答道:“二十六師炮兵連!奉命過河去東城!”
一聽是炮兵連,趙芳玉心里有數了。他直起身,朝黑影方向清楚喊道:“現在情況不明!你們先過來一個人聯絡,其他人原地不要動!”
對面安靜了片刻后,一名士兵背槍小跑向橋頭工事。剛接近沙袋掩體,旁邊猛然沖出兩名戰士,一把將他拽進工事,迅速卸了他的槍。趙芳玉沒急著審問俘虜,他豎起耳朵聽外面動靜,心里估摸二排繞到預定位置所需要的時間。大約五六分鐘后,他覺得時機已到,又朝外喊:“聯絡好了!你們過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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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早已等得心急,一聽招呼,立即整隊上橋。前面是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后面跟著士兵,牽著騾馬,牲口背上馱著拆解的山炮零件和沉重的炮彈箱。隊伍拉得很長,慢騰騰全部走上橋面。
等到最后一名士兵也踩上橋,趙芳玉將手中的駁殼槍舉過頭頂,對準夜空,果斷扣響扳機。
清脆的槍聲打破夜的寂靜,也發出行動信號。一剎那,埋伏在橋頭堡和河堤下的戰士們全部躍出,幾十支步槍和沖鋒槍從不同方向對準橋心擠作一團的敵人。“繳槍不殺!解放軍優待俘虜!”的吼聲如雷,在金湯橋鐵架間轟鳴。
國民黨炮兵連的士兵被這突然變故嚇呆,站在橋中間動彈不得。幾名軍官下意識摸向腰間,立刻被近處明晃晃的刺刀頂住胸口。整個繳械過程干脆利落,未發一槍。清點結果,共俘虜五十七人,繳獲四門完好的美制75毫米山炮和十八箱炮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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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麻煩也隨之而來。由于俘虜太多,一時看管不及,不到半小時,北邊街道傳來坦克發動機的轟鳴,緊接著裝甲車刺眼的大燈左右亂晃,直射橋頭陣地。這時敵人反應過來了,準備反撲。
一輛裝甲車打頭,用車頂重機槍向橋頭工事猛烈掃射,子彈打得沙袋噗噗作響,磚石亂飛,壓得八連戰士抬不起頭。裝甲車后面,跟著黑壓壓的步兵,貓著腰端槍向上沖。
眼看敵人先頭部隊就要沖上橋面,八連三班副班長侯宜祿從工事中探身觀察。他看到那輛裝甲車正準備從較寬的橋面中間沖過來,威脅最大。侯宜祿轉身從傷員身邊收集四顆手榴彈,又在橋頭堡角落找到一個剩余的炸藥包。
他用綁腿帶把手榴彈牢牢捆在炸藥包上,對身邊戰友簡短交代:“我去炸了它,你們開槍吸引敵人。”侯宜祿抱起沉重的集束炸藥,趁敵人射擊間隙翻出工事。他借助橋欄桿和彈坑掩護,一點一點向橋中間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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裝甲車的機槍盲目掃射,通紅彈道不時從他頭頂嗖嗖飛過。爬到離裝甲車約十米處,侯宜祿拉燃手榴彈導火索,用盡全力將炸藥包扔過去,自己迅速滾向旁邊的橋墩后方。
一聲震得橋身發顫的巨響,裝甲車猛跳一下,隨即癱在橋上不動,車底竄出火苗。燃燒的車架成為了路障,把橋面徹底堵死。敵人的沖鋒勢頭也隨之硬生生被打斷。八連戰士抓住這機會,用燃燒殘骸作為屏障,集中火力,接連打退敵人后續三次沖鋒。
此刻天漸漸灰白,新的一天到來。東邊槍炮聲越來越密、越來越近,如潮水般向西涌來。解放軍東線主力部隊正從東城區向西猛攻,好消息接連傳來。
橋東頭的國民黨守軍感到后背發涼、壓力巨大,只得收縮兵力,轉身向東布防,對金湯橋西頭的壓力頓時減輕。劉慶賢和趙芳玉抓住戰斗間隙,迅速清點情況。激戰一夜,八連傷亡十七人,但俘虜總數已超過兩百,另繳獲四門山炮和八挺機槍。
他們清楚不能長期固守這座已成目標的孤橋。上午八點左右,東邊主力部隊的先頭連已打到金湯橋東岸,隔河與八連通上消息。劉慶賢和趙芳玉商量后,決定主動向北轉移,尋找團部歸建。
他們整頓隊伍,押著長長一串俘虜,拖著繳獲的山炮,沿著河邊向北行進。上午九點半左右,在金剛橋附近,他們終于遇到正在指揮清掃最后幾個街壘的三三五團政委沈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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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政委看到這支軍裝上布滿塵土煙灰、卻押著大批俘虜、還拖著山炮的隊伍時,臉上露出驚喜。他上前緊緊握住劉慶賢和趙芳玉的手連聲說:“你們可回來了!團里找了你們一夜!現在你們立了大功!”
后來八連才知道,就在他們押送俘虜北上的路上,東西對進的主力部隊已在金湯橋上召開了會師大會,場面很是熱鬧。八連雖沒有親歷這一歷史時刻,但他們孤軍深入、智取大橋、迫降敵軍炮兵連的事,早已通過兄弟部隊傳播,在東野部隊里傳開了。這場總攻之夜集膽識與和機智的戰斗,成為平津戰役天津攻堅戰中常被提起的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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