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7月,江西新余城里熱浪翻滾。縣公安局副局長黃宜蕃帶隊清查戶口,走進興記鹽鋪時,只覺得里頭的咸腥混著汗味,說不出的悶。掌柜忙不迭招呼,那個低頭記賬的中年人卻像沒聽見似的,自顧自撥算盤。黃宜蕃盯了幾秒,額角突地一跳——這張臉,從前在江南山野見過。
黃宜蕃當年是新四軍一名小警衛,跟在周子昆身邊跑前跑后。皖南叢林里開會、分糧、傳令,那個彪形大漢總愛背著長槍守在項英身后。十二年過去,壯漢的鬢角添了白,卻瞞不住原來的輪廓。黃宜蕃心里暗暗掂量:如果真是劉厚總,今天恐怕要收網了。
查戶口是明面,辨真身才是關鍵。黃宜蕃不動聲色,一邊翻冊子一邊閑聊,問來歷、問族譜,那人始終低聲答“湖湘人氏”“做點小賬”。言辭閃爍,口音卻依稀帶著耒陽味。鹽鋪雜役外地多,可管賬先生外地少見,這就更顯蹊蹺。
短暫對視后,黃宜蕃叫人守住門口,悄悄回局里請示。當天傍晚,他再回鹽鋪,抬手就是一句:“劉副官,還認得舊同僚嗎?”那人臉色刷白,算盤珠子嘩啦滾落:“你……你認錯人了。”寥寥十個字,對話剛過紙面的一角,卻足以坐實身份。此刻黃宜蕃想到的,是一座名叫赤坑山的山峰和一個血腥的清晨。
時間撥回1940年末。蔣介石在重慶兩道手令,準備“解決”皖南新四軍。圍剿大網收緊,新四軍軍部被迫突圍。1941年1月,葉挺赴談判被扣,項英率少量隨從在山間轉移。敵人懸賞活捉,地下聯絡頻繁,卻難阻危險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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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坑山北麓的蜜蜂洞,是項英最后的落腳點。地形險峻,三面石壁,凡人難攀。警衛班安排嚴密,但堅持把劉厚總留在身邊的,恰恰是項英本人。劉厚總早年在湘南赤色游擊隊里打出一身膽氣,后來編入新四軍,因粗魯難管被送去抗大又半途溜回。項英對他頗有惻隱之心,連戰士們省下的雞蛋也分給他。正是這份信任,埋下悲劇的根。
1941年3月14日凌晨,山洞內三人熟睡。洞口的劉厚總突然掏槍,對準洞里三點黑影連扣扳機。幾聲槍響后,他蹲守到天亮,撬走手槍、錢票、文件,才慢慢下山。山腰碰上運糧戰士,他竟從容遞煙,還托詞“首長差事”。警衛們沒有懷疑,錯失唯一的當場抓捕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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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之后,警衛班回洞查看,只見首長和戰友血跡未干。亂石堆里匆匆掩埋,槍聲早散,線索全斷。劉厚總則憑著三支手槍與一紙通行證一路奔重慶,投奔軍統。戴笠見他“有用”,先供職情報組,再扔進牢房。抗戰勝利,舊組織土崩瓦解,他混得連路費都靠同鄉接濟。
1946年,劉厚總去了九江鹽行做賬房,后又輾轉新余。為躲追查,他改名換姓、收斂脾氣,自稱無家孤客,被鹽鋪老板以“堂弟”身份登記。新中國成立,各地戶口整頓,他表面老實,暗里忐忑,卻自以為天高路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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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夏,公安系統細排人口。黃宜蕃的記憶與檔案比對,線索環環扣緊。7月28日清晨,鹽鋪門前已經布下警戒。黃宜蕃舉手示意:“把人帶走。”押送路上,劉厚總垂頭不語,唯有汗滴順著鬢角流。省府核實身份,皖南事變幸存者與文書材料雙向印證,當年滔天血債再無抵賴余地。
電報送至南京軍區,曾經的華中指揮員譚震林只批了六個字:“依法從嚴懲辦。”當年戰友們沒機會擒兇,如今法律來補這一槍。1952年10月中旬,江西高院終審,劉厚總以叛變、謀殺、投敵三項重罪被判死刑。刑場無旁聽、無宣講,一聲槍響后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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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赤坑山到新余,劉厚總用了十一年;從戶口核對到正法,國家只用了不到三個月。對許多老兵而言,這并非單純復仇,而是秩序重建的象征——戰爭年代留下的暗線、暗傷,都需要在和平年代給出清晰交代。至此,皖南事變最黑暗的一頁,總算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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