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ichael Koresky
譯者:覃天
校對:易二三
來源:Film Comment
(2019年9月25日)
朱迪·加蘭去世至今已經50年了,而她仍然值得更好的待遇。
朱迪·加蘭的歌聲,在今天聽來是帶著淚水的。她作為電影行業的典型人物,如今再一次地在新制作的關于她的傳記片中被展現出來,以滿足我們病態般的享受。不出所料,也十分遺憾的是,魯伯特·古爾德的《朱迪》僅僅將視點聚焦在了這位偶像明星生涯的末端,特別是她1960年代末在倫敦「街談巷議」夜總會災難般的演出,幾個月后,她離我們而去,享年47歲。
![]()
《朱迪》
這部電影的錯誤與浮夸與蕾妮·齊薇格并無關系,相反,正是她出色的表演,將蕾妮·齊薇格變身成為了朱迪·加蘭。這是對朱迪的創傷,堅定而帶著窺淫視角的關注,這就像是自我的中介。即使電影中只有少數的閃回段落,讓觀眾看見她年輕時的那些瞬間,而正是這些過往的瞬間造成了朱迪心中難以彌合的傷痛。盡管在電影的最后一個段落,朱迪昂揚地重唱了《彩虹之上》這首歌,然而《朱迪》中的朱迪在娛樂圈中受到的傷害可不止一點。
![]()
《朱迪》
長久以來,朱迪·加蘭對酷兒群體葆有的吸引力,使她不再顯得是一個明星體制內的犧牲品。更可疑的一點是,即便這不是令人反感的——她陷入到了那種她不情愿去拍的情節劇中。
艾迪斯·琵雅芙的傳記片《玫瑰人生》——讓瑪麗昂·歌迪亞贏得了奧斯卡獎——至少十分勇敢地,將琵雅芙過往的那些優雅之處變成了真誠的東西。電影《朱迪》面對的一個真正的難點是展現朱迪·加蘭生命的鼎盛期,而不是最低谷。
![]()
《玫瑰人生》
同時,難題還在于,在改編上,試圖將她作為一名擁有超凡才華的演員與肩負著眾多情感重擔的普通人的雙重身份,交織在一起。除了找到令人信服的,扮演朱迪·加蘭職業生涯前期的演員之外,難度還在于不吃力地模仿她。這種表演方法就需要一種以前在對朱迪的生命經歷改編中從未出現過的,一種特別的要素:她的歡樂。
一個歡樂的、情緒高漲的朱迪·加蘭則足以引出那些她在1940年代拍攝的那些最完美、最少妥協的作品,這也是他成年后的職業生涯中最成功的一段時期。朱迪身上的這種快樂也讓之前——在書和傳記片中定義她的,那些強烈的不安全感以及她膽怯的弱點變得自然而平常了。
![]()
朱迪·加蘭《綠野仙蹤》
電影《朱迪》中那個習慣性地吸毒,沉溺于酒精的朱迪讓我回到了那個年代,所以我能回想起,為何她對我,對于同性戀文化,音樂以及電影都意義重大,這些都是她與事物聯系的方式。
如果沒有米高梅時期的朱迪,那么也就沒有了朱迪·加蘭富有悲劇性的人生,作為她自身的反像呈現——那些受人尊敬的電影中,整潔的明星形象都是如此。而在1950年,當朱迪·加蘭被米高梅解雇后,她經歷了一系列崩潰(以她在《飛燕金槍》這部電影中被替換一事作為頂峰),觀眾對于她的認識也許發生了永久的改變。
![]()
《飛燕金槍》
酷兒理論家理查德·戴爾認為這正是朱迪·加蘭與他過往被塑造出來的完美形象的徹底決裂,并將她導向了「一個與痛苦,平凡,正常有著特殊關系的時期,而朱迪·加蘭與這些情感的聯結,也為男同性戀群體對她的讀解提供了可能。」這種讀解幾乎貫穿了朱迪·加蘭「一半」的職業生涯,還包括后來她的幾次「復出」,比如她戰勝自己被解雇的痛苦后,拍攝的電影《一個明星的誕生》(1954),《紐倫堡的審判》(1961),《我仍能唱歌》(1962),以及她登上倫敦和紐約卡內基音樂廳的舞臺,爾后在國會音樂唱片旗下發行了自己的專輯,還有在1960年代她與CBS電視臺聯合制作的「朱迪·加蘭秀」。
![]()
《一個明星的誕生》(1954)
對于這一階段的朱迪來說,40年代的朱迪·加蘭褪為了一個參照點,一段過去的生活,一個她必須克服的創傷。不過,她不得不在命運的殘酷轉折后,在自己的歌曲中一遍遍地體嘗這種創傷。從某種意義上說,她的男同性戀粉絲群體似乎就是從這種一分為二的狀態中成長起來的——那段收獲頗豐卻又艱難的時期,她本可以被貼上「幸存者」的標簽。
常常被指責過于袒露自己情緒,作為男同性戀者偶像的朱迪·加蘭因此也很難與我們想要看到的那個朱迪·加蘭相匹配了。過去那個無憂無慮,年輕,非常有魅力,機智而謙遜的朱迪,為米高梅這座水晶般的電影宮殿帶來了許多作品,例如《只為你我》(1942),未被正視的《明星夢》(1943),《花開蝶滿枝》(1948)。
![]()
《花開蝶滿枝》(1948)
她還拯救了文森特·明奈利《風流海盜》(1948)于水火之中,文森特·明奈利此前和朱迪·加蘭拍攝了《火樹銀花》(1944),在這部影片中充分展現出了朱迪自然、驚人的平靜的表演特點。
基于我們對朱迪后期職業生涯的了解,她私下里與文森特·明奈利的關系發展十分迅速,并且,她的那些美國音樂劇作品,在男同性戀群體中,常常擁有很高的辨識度,其中任何一部都可以從酷兒性的角度進行解讀,特別是那部《風流海盜》,它一直是對古典好萊塢酷兒理論讀解的范例之作。
另外一部由阿瑟·弗里德制片的電影《哈維姑娘》(1946)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它是一部解讀朱迪·加蘭復雜人格的典型之作,同時也是一部跨越了時代的作品,在展現朱迪明星光環活潑的一面的同時,也指向了一條更為黑暗的道路。
![]()
《哈維姑娘》(1946)
朱迪·加蘭在片中扮演一個名叫蘇珊·布拉德利的女孩兒,她被報紙上的一則征婚廣告吸引,一路從東部的俄亥俄來到了西部,她堅強卻又敏感,自然卻又有些裝模作樣,活潑卻時而憂郁,穿著有些不太適合她的衣服,卻舉止翩翩。在影片一開始,當她搭火車頭來到新墨西哥州「砂巖石」小鎮時,她似乎在提示我們,他來到這里并不僅僅是為了愛,而是為了看看這個國家的樣貌并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一到這里,就很快地和她的未婚夫——H.H.哈特西決定不結婚了:她在他面前顯得瘦骨如柴,而H.H.哈特西這個角色是由齊爾·威爾斯飾演的。
由于無處可去,她將自己的婚紗變成了圍裙,和「哈維姑娘們」一起去做了服務員,她們隨后建起了「砂巖石」小鎮上的第一家餐館:「哈維之家」——這是弗雷德·哈維在19世紀晚期,修建在圣達菲鐵路線周邊的,眾多連鎖餐館中的一家。這些「迷人的服務員們」,就像影片開頭字幕卡上提示的那樣,「她們像戴維·克羅克特和基特·卡森那樣征服了西部,然而用的卻不是火藥和步槍,而是牛排和咖啡。」
![]()
《哈維姑娘》是一出充滿想象的,演繹美國西部歷史的音樂片,并且明顯是羅杰斯與漢默斯坦成功的轉型作品——音樂劇《俄克拉荷馬!》的資本化的產物。
《俄克拉荷馬!》在1943年于百老匯首演后,至今仍然十分賣座。這個關于哈維的故事在1942年由米高梅公司從哈維家族那里買下版權,最初是一部為拉娜·特納打造的并非是「明星工具」的影片。后來,米高梅制片廠,音樂片編曲和作曲的「全能明星」——羅杰·艾登斯對它產生了興趣,在此基礎上,阿瑟·弗雷德開始擔任這部影片的制片。
《哈維姑娘》是朱迪·加蘭在《火樹銀花》獲得成功后,出演的第一部彩色音樂片,整部影片都基于她的明星影響力而拍攝。電影的第一個場景就清晰地顯示了,朱迪·加蘭是整部影片的主角:她身穿粉藍色的連衣裙,圍著米黃色的圍巾,時髦地撩起頭發,坐在火車的車尾上,唱著輕柔的催眠曲《在夕陽西下的山谷中》(In the Valley Where the Evening Sun Goes Down);鏡頭輕柔地推近和推遠,有時因她的演唱而有所遲疑,有時又像一只撲火的飛蛾般推近。
![]()
緊接在這首歌之后的,是影片中另一個引人注目,作為高潮點的歌曲《在艾奇遜,托皮卡和圣達菲鐵路上》(On the Atchison, Topeka, and the Santa Fe),這首歌由哈里·沃倫和約翰尼·默瑟編曲和作詞,并且贏得了當年奧斯卡最佳原創歌曲獎。
這首歌令人想起《火樹銀花》中那首令人興奮的杰出歌曲《電車之歌》(The Trolley Song),還有哈里·沃倫早前創作的《努塔察加》(Chattanooga Choo Choo)——它出現在1941年的電影《太陽谷小夜曲》中,這首歌里婚禮的樂曲旋律,節奏和歌詞都隨著影片中火車的移動的場景相結合,明顯是一種音樂片革命在美國的呈現形式。
它的開頭起到了合奏的作用,當火車進站時,樂曲賦予了主角,配角和附屬人物同等的配重:戴著水果色領巾的牧牛工,鎮上的鐵匠,以及那些從美國東部來到此地,夢想成為「迷人的服務員」的女孩兒們,其中兩個女孩還對著鏡頭唱出了這樣的語句:「我們是從密歇根州大急流城來的古板女老師,不過我們卻會閱讀和寫作,算數可不是我們的菜!」這首歌后來則由朱迪·加蘭推向了高潮——她來到了畫面的中心,其他演員圍繞著她,攝影機的搖臂鏡頭最終緩緩下移,來到她的身旁。
![]()
當好萊塢進入了遠離戰爭的時期,并且竭力挖掘戰后對男子氣概的焦慮時,那些講述在工作中的女性故事就越來越少了。《哈維姑娘》可以被看做是在《飛燕金槍》《野姑娘杰恩》(1953)以及《永不沉沒的莫莉·布朗》(1964)之前,由女性主演的西部音樂片的代表之作。所有這些都體現了女性例外主義的理念,而《哈維姑娘》關注的是女性為一個共同目標而共同工作——即為顧客提供「甜甜蜜蜜」的服務,這其中有一種特別的樂趣。
加蘭飾演的蘇珊在經歷了對內德·特倫特(由寬牙的演員約翰·霍迪克飾演,他的臉看起來總是像是一張「最想要的」海報上的人物)的一點點厭惡之后,會逐漸愛上她;他是阿爾罕布拉當地一家酒吧的老板,一開始他對新競爭對手——哈維午餐屋不屑一顧,稱它為「售賣食物和貓臉女孩的地方」。然而,在阿爾罕布拉,蘇珊和歌舞女郎——恩(由聰慧又年輕的安吉拉·蘭斯伯里飾演,當時她只有20歲)之間的競爭才是影片的核心,這是兩個職業女性之間的緊張關系,這一關系最終被揭示出來,并以相互尊重收場。
![]()
朱迪·加蘭飾演的蘇珊和恩之間的爭吵,是整個影片對激烈競爭關系的一個象征性的表達:舊與新的對立;無法無規的西部與文明正派的東部的對立;縱欲過度的酒吧歌舞女郎與家庭餐廳的女服務員間的對立;并且,還有音樂風格的對比,色情而滑稽的音樂和拘謹的華爾茲(就是隨后因為表演精彩而被打斷的《讓你的舞伴一圈圈地旋轉》[Swing Your Partner Round and Round],這首歌的鏡頭以傾斜而搖晃的鏡頭結束)。
![]()
當然家庭餐館最終贏得了勝利,阿爾罕布拉的名聲也超出了小鎮,期待著大眾文化同質化的結果。電影中的朱迪·加蘭是一個健康的形象——歡樂的歌曲擊中了美國的心,并且和他在米高梅公司時期的形象相符。同時,《哈維女孩》還是朱迪·加蘭影視角色的標志性的作品。當她女主角的地位被固定的時候,她身上的不安感也顯現了出來,就像我剛剛提到的,「一條更為黑暗的道路」在她面前延伸開來。
在《哈維姑娘》最奇怪和最情緒化的場景中,蘇珊加入了另外兩個女服務員的行列,她們由弗吉尼亞·奧布萊恩和年輕的賽德·查理斯飾演,賽德·查理斯在這部影片中出演了她的第一個有聲角色,盡管她的歌聲是配上的。
夜晚,她們穿著鑲褶邊的睡袍,在寄宿公寓的門廊上旋轉著,靜靜地唱著民謠,訴說著她們在生活和愛情中的恐懼和失敗:「天太冷,太冷,太冷了,我們很快就要老去,唉,這是一個偉大的大世界。」當婦女們爬上各自的床,音樂漸漸消失,一聲令人震驚的槍響打破了天花板上的燈;斷裂標志著場景的結束和歌曲的結束,但我們現在也可以把它看作是更核心的潛在轉變的表達。
![]()
在片場,加蘭反復無常的行為進一步升級;她每天的遲到、取消、生病和缺乏溝通被大量記錄下來,這表明她與攝影棚的關系越來越緊張。加蘭自己后來說,在拍攝期間,「她精神崩潰,每天都是含著眼淚去上班。工作沒有給我樂趣。對我來說,攝影棚變成了鬼屋。」毫無疑問,她的表演表現出一種認真的意圖,即使在她扮演的最輕的角色中,加蘭也總是表現出一種堅持不懈的冷靜。然而,作為勇敢的蘇珊·布拉德利,她保持著一種帶有明亮眼光的樂觀主義和斬斷憂郁的,帶有預見性的信心。
![]()
在本文中,我本可以很容易地選擇朱迪·加蘭那些更公開的,或者至少是學術上的同性戀電影中的一部,比如《綠野仙蹤》,《海盜》或《一個明星的誕生》。但對我來說,《哈維女孩》的同性戀意味是不可否認的。
正如理查德·戴爾提醒我們的那樣,朱迪·加蘭對同性戀的吸引力長期以來都依賴于對立情緒的協調,就像她在《當你微笑》(When You’re Smiling)和《開心起來》(Get Happy)中反復、淚流滿面的演唱一樣。《哈維女孩》的娛樂性通常很寬泛、很浮夸,但它體現了朱迪·加蘭這個角色的本質區別。
人們只需要看到她出現的奇跡,而不是她悲慘失敗的刺痛,并且去完全理解,她為什么能忍受下去。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