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1937：盧冀野痛失飲虹簃

本文選自《秦淮夜談》第31輯（南京出版社2025年8月出版）

盧前，原名正紳，字冀野，自號小疏，別號飲虹，別署飲虹簃主人，是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著名詩人、劇作家、文學和戲劇史論家。

△盧冀野

盧氏家族祖籍原在潤州（即鎮江）丹徒，乾隆年間，盧前的十六世祖盧樹玉和哥哥盧樹德從老家出走金陵，成為潤州開沙盧氏在南京一支之始。經過七、八代經營，盧家逐漸繁盛，聚居在中華門（聚寶門）東側城墻下膺福街，成為南京城南的名門大族，稱“膺福街盧家”。

1905年，盧前出生在三山街望鶴崗的一座宅院里。這里是膺福街盧家的一個分支，也是一個大家庭，盧前在這里度過了童年時期。不過，望鶴崗盧家于1912年開始分家，至1919年左右，各家又進而分居。分居后，盧前一家先借住在盧前母親的娘家——全福巷孫家，后搬出租住在剪子巷。1923年，全家由租賃的剪子巷住房遷入小膺府14號。

小膺府也叫小英府或小膺福街，因曾是明代英國公府的分院而得名，是老門東的一條小巷，與剪子巷相連。這里古稱周處巷，附近有古跡周處讀書臺，還有傳說明代富商沈萬三建過酒樓的老街巷飲虹園。盧前后來的筆名飲虹、書室名飲虹簃，都與飲虹園這個地名相關。

△民國地圖上的小膺福街（箭頭處）

小膺府14號是盧家自建的一所住宅，前后共有五進，大門開在小膺福街上，稱小膺府盧宅。此宅有個后門，出去不遠就是磊功巷，后來有人誤認為盧前家住磊功巷，也將此處稱為磊功巷盧宅。其實這兩個稱呼都是指一處地方。

這時，盧前已進入東南大學，成為曲學大師吳梅先生的得意弟子。

△曲學大師吳梅

搬入小膺府后不到兩年，盧前的父親就因病去世了。為維持家庭生計，還在東南大學上學的盧前開始在中學兼職教書。一年后大學畢業，他便正式成為一名教師，一邊幾處奔走教書，一邊創作和研究。

自1927年大學畢業，至1937年抗戰爆發，盧前的住處一直都在小膺府盧宅。在此期間，他創作了大量著作，其中包括新詩集《春雨》、《綠簾》，戲曲集《飲虹五種》，文史論集《明清戲曲史》、《讀曲小識》等重要作品。盧冀野在這里名聲鵲起，被譽為“江南才子”。

△盧前新詩集《春雨》，封面為豐子愷繪畫

小膺府宅的后圃，有盧前的藏書室“飲虹簃”，建于1928年。盧前在此搜集、整理了大量古代戲曲資料，“庋宋元樂府千卷，俛仰其間”，與前來拜訪的同道切磋唱和，“非周（邦彥）、辛（棄疾）、關（漢卿）、馬（致遠）不言”。

自1932年起，盧前開始選編、自費刊刻古今散曲作品總集，均以飲虹簃室名命名，如《飲虹簃所刻曲》、《飲虹簃續刻曲》、《飲虹簃癸甲叢刊》（以上又名《金陵盧氏飲虹簃叢書》）、《飲虹簃雜劇叢刊》、《飲虹簃校刻清人散曲二十種》等。至1936年4月，《飲虹簃所刻曲》共完成30種，吳梅多次為其作序。隨著“飲虹簃主人”盧冀野文名彰顯，飲虹簃的名頭竟比飲虹園的老地名還廣為人知，于是有“人知簃，不知園”的說法。

飲虹簃

所刻曲》內頁

盧前還有一間書房名為“柴室”，最早是在小膺府宅院的最后一進，由一間與其臥室相鄰的柴房改成，因而得名。后來盧前搬至前進居住，其書房的名匾也隨之轉移。后來，他以此室名為題，寫作了系列隨筆《柴室小品》，其中有一篇《記柴室》，寫的就是這個書房的由來。

1937年8月，淞滬戰役爆發，戰火很快燒到南京。南京上空時常響起空襲警報。盧前家最初只在屋內用桌子、門板、棉被搭了一個簡易避難室，后在朋友建議下，又在宅院中筑了一座可容二十人的地下室，全家人每日“竄地洞”成為必有的工作。盧前此時尚有閑情逸致，集兩句古語“見機而作，入土為安”，作為地下室的門聯。

由于空襲頻繁，盧前還在日記中為自己起了一個“聽78次警報齋主人”的名字。1937年8月26日夜間，日機從東南方向進犯南京，門東一帶成為敵機入城的要道。盧前一家在地下室里躲避了四、五個小時之久，在一陣陣炸彈爆炸聲中受盡了驚嚇。盧前擔心老母心臟衰弱，受不了這樣的震恐，遂于9月初攜全家老小離開南京，去安徽避難。

1937年11月底，盧前曾從蕪湖折返過一次南京。他走進漆黑的家門，在黑沉沉的小膺府宅中獨自渡過凄涼的一夜。盧前本想挑檢一點心愛的書籍隨身帶走，以備愁悶時自遣，但面對自己十二三年來辛苦搜集的四箱珍貴抄本、刻本，心中實在難以取舍。此時他還滿懷幻想，認為南京一時不會失陷，于是索性一本不帶，空手匆匆離去，不料竟成永久的遺憾。

南京淪陷后，盧前全家幾經輾轉，最后流亡到重慶。等到抗戰勝利后的1945年末，盧前返回南京，卻發現小膺府舊宅早已毀于戰火。盧前在《還鄉日記》里寫道：“大門未改，小店尤在，可是一進門，卻變成一片菜圃，我們在斷井殘垣中，分辨出當時的痕跡，何處是我的大廳、書房，何處是我的臥室、藏書處和廂房，何處是我的大樓、走廊，一一舊痕宛在，不堪回首了。”

△盧前《還鄉日記》

盧前經打聽得知，南京城破時，從武定門過來的一群日本兵闖入宅中，取客廳的大樓板點火取暖，走時不予熄滅任其燃燒，致使房屋被燒毀，三房間的珍貴藏書也都付之一炬。蜚聲海內的“飲虹簃”就這樣毀于屠城烈火。

1946年初，盧前全家陸續從四川返回南京，因小膺府住宅已毀無法居住，一家人只能分散四處借住，直到1947年2月，才搬進通過打官司艱難收回的盧家另一處房產——大板巷34號。此后，他絕大部分時間都居住在大板巷，一直到1951年去世。

△大板巷26號（原34號）盧宅舊影（盧佶拍攝）

小膺府宅第雖后來由盧氏親友復建，但盧前一家卻再未去住過。1951年左右，南京街道調整，小膺府并入剪子巷，而小膺府14號的門牌，也被調整成剪子巷81號、83號。2002年，南京市舊城改造，這一片老宅被拆去，今日已無跡可尋。

△抗戰后復建的剪子巷盧宅（原小膺府14號）舊影（盧佶攝于1995年8月）

△剪子巷東段（原小膺府）今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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