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深秋的一天,華北氣溫驟降,枯葉在胡同口被風卷成漩渦。伍修權從北京出發,帶著妻子徐和去探望早年并肩打過仗的老戰友。列車到站已近黃昏,一路顛簸讓他的軍大衣沾了塵土,卻掩不住見舊友的興奮勁。
老戰友家還是灰磚小院,門一推開,一股熱氣夾雜著高粱米飯香味撲面而來。男主人剛要寒暄,女主人卻盯著徐和看了半天,突然一句:“伍修權,你咋換老婆啦?”屋里空氣瞬間凝住。
要理解這句看似冒失的話,得回到1934年。那年陜北旱情嚴重,張毓蘭所在的佳縣連溫飽都難保。她識字,會算賬,鄉親口中的“張秀蓮”卻偏偏看不上織布養雞那套活計,跟著紅軍宣傳隊跑了。當年還不叫“八一”廣場,只是一片棗樹林,她就在那兒舉著火把宣講土改。
1937年,延安邊區政府郵局需要一位知書識字的女同志。張毓蘭到崗不到三天,領導就動起“紅娘”心思。對象是秘書長伍修權,比她大十歲,奇巧的是同月同日生。延河水邊一場簡樸婚禮,讓這對革命夫妻在烽火里系了紅繩。
![]()
兩年后,蘭州城內炮火壓頂。張毓蘭挺著八個月身孕,仍堅持為紅軍做后勤。孩子出生取名曼曼,緊跟著又添天福、望生。三個襁褓成了行軍最大負擔。1941年伍修權奉命回延安,途中必須做減重選擇。羅揚實主動幫忙撫養天福,為了掩護身份,孩子改姓羅。這樣的決定在今天看似冷酷,當時卻是保命。
抗戰結束,北平已是另一個天地。伍修權調中央機關,羅家如約把天福送回。孩子仍姓羅,軍中后來叫“羅某某將軍”,許多人不知背后故事,一再誤把伍紹祖當伍修權親子,誤會年年都有。
得勝并不意味著安寧。1945年起,伍修權奔東北前線,張毓蘭卻在延安染上肺結核。藥品緊缺,加上營養跟不上,病情日漸惡化。1948年初,她終究挺不過去。彌留之際,只說了句:“你坐過來,再看看我。”這一幕成了伍修權心底抹不去的痛。
妻子走了,家卻不能散。孩子要上學,他又是忙到半夜的參謀長。組織上勸他重新組建家庭,目的是有人照料后方。徐和這位翻譯出身的女知識分子,就這樣進入視野。年齡相仿,文化契合,更重要的是她愿意接納前妻留下的四個孩子。
一年相處試探,彼此確認能將日子過穩,兩人登記結婚。之后生下第五個女兒,于是“五朵金花”湊齊,家里的獨苗“羅天福”反倒像被眾星捧月般珍貴。徐和不止一次半開玩笑:“家有靈芝草,姐妹都是護花人。”
時間拉回到老戰友那間火墻炕屋。面對女主人的直率疑問,伍修權輕聲解釋:“毓蘭1948年病故,這是后來一起過日子的徐和同志。”說罷,他遞上一包老北京奶糖。沉默幾秒后,女主人嘆了口氣:“毓蘭命苦,但你沒忘舊情就好。”
![]()
飯桌上話題自然而然轉到當年前線。誰在黑山阻擊戰險些失聯,誰在興凱湖拼刺刀被凍透。徐和插不上戰斗細節,卻能把每個人的名字、軍銜、子女就業情況一一記清。老戰友拍著腿感慨:“你這記性,換成咱們寫戰史都夠格。”
有意思的是,酒過三巡,女主人又冒出一句:“有些人嫌糟糠見光了不體面,你還是老實。”大伙笑聲里帶些酸楚。新中國成立才幾十年,干部再婚從尷尬到被理解,觀念悄悄改變。大家知道,這不是個人之幸,而是時代進步的縮影。
席散時月色已白。伍修權把贈給戰友的《蘇軍戰史譯本》往提包里塞得更牢,他是想讓老哥們看看世界軍事的新門道。臨別前一句告誡留在門口:“身體要緊,別把咱當年那些老毛病又拖出來。”旁人聽著像普通叮囑,其實是老戰友之間特有的暗語——戰爭時期留下的隱疾一拖就成大病。
火車返京途中,徐和靠窗打盹。車廂燈光搖晃,她肩頭那件舊呢子大衣補過三次,袖口已磨白。伍修權收起剛讀完的作戰學術期刊,目光停在補丁處良久。戰火歲月留下的缺口,被這塊布補上;家庭里的斷裂,也在另一段婚姻中縫合。歷史從不因個人悲歡暫停,可個人總要在歷史洪流里找法子活下去。
2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