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11月的太原夜風格外刺骨,省城卻因為一條未經(jīng)證實的消息沸騰起來——胡富國可能要離開山西。是誰最先聽到風聲已無從考證,但當時市面上的小報、國營理發(fā)店里的收音機、長途汽車上的司機閑聊,都圍繞著一個名字轉(zhuǎn)個不停。
消息愈傳愈真,省委大門口一下子多了探頭探腦的百姓,省政府信訪辦接到的電話數(shù)量突然翻番。過去兩年,太舊高速路、陽城電廠、萬家寨樞紐接連開工,稍微關(guān)心民生的人都知道這三件事意味著什么:煤能走得快、水能流得遠、電能送得穩(wěn)。山西人嘴里那個“黑棉衣書記”成了這些工程的代名詞,因此“他要走”的一句話便足夠攪動人心。
12月初,太舊高速主線試通車。省委原定的剪彩儀式并不隆重,偏偏清晨六點不到,沿線村鎮(zhèn)的群眾陸續(xù)聚到互通口。有人挑著剛出鍋的油餅,有人扛著自家羊腿,甚至連咚咚鑼鼓也敲了起來。一位上了年紀的礦工沖著跟班的年輕人說:“路修成了,人卻要走,得當面道個謝。”
上午十點,胡富國到達現(xiàn)場。他本想像往常一樣沿著工地檢查標高,但人群一擁而上,臨時警戒線瞬間失效。有人高喊:“胡書記,別走!”聲音粗啞,卻讓周圍上千人跟著應(yīng)和。面對這陣仗,他愣了一下,隨后抬手示意。
氣氛此時已經(jīng)壓不住,幾位中年女工沖到前排遞上紅圍巾,好讓他擋風。胡富國笑著推辭不掉,只得接過來搭在肩頭。旁邊有人低聲提醒:“中央領(lǐng)導還等著回報工程進度。”他點頭,卻仍停留了整整二十分鐘,逐一詢問工人宿舍熱水、沿線村莊移民補償、殘疾工友撫恤。對話被寒風切成碎片,但問得細、記得牢。
就在這一周后,正式調(diào)令抵晉。省委簡短通報:胡富國改任國務(wù)院扶貧開發(fā)領(lǐng)導小組副組長,8月赴京履職。通報只用了幾行字,太原火車站卻因此迎來了建站以來最擁擠的一天。
6月18日午后,站前廣場擠得看不見地面。鐵路公安估算,現(xiàn)場人數(shù)早已超過一萬。人潮中,有太鋼的煉鐵工、有長風街的個體商販,還有從呂梁山里連夜趕來的老鄉(xiāng)。大家手舉橫幅,不約而同寫著同一句話:“常回家看看”。
16時20分,胡富國到站。省里工作人員本想直接把他送進候車室,卻被人群圍住。片刻沉默后,他走上停靠在一旁的吉普車車頭,用并不洪亮的聲線說了兩句話:“感謝大家,山西就是家;崗位雖變,心不會走。”話音剛落,淚水已擋不住不少硬漢的眼眶。
列車即將發(fā)車,有位老太太把隨身帶的熱饃遞過去,嘴里念叨:“路上吃點,別餓著身子。”胡富國接過饃,迅速鞠了一躬。短短幾十秒,車門關(guān)上,車廂緩緩啟動。月臺上爆發(fā)出的呼喊震得鐵軌嗡鳴:“胡書記——常回來——”
上車后同行干部問他感受,他只說了三個字:“欠鄉(xiāng)親。”這句話后來無人再聽他提起,但從那年往后的春節(jié),他都要抽時間回太原或下鄉(xiāng)鎮(zhèn)調(diào)研,每次都低調(diào),仍難逃群眾“探子”的耳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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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溯緣由,鄉(xiāng)親們的眷戀來得并不突然。1982年進京任煤炭部副部長時,他拒絕為妻子換工作,常根秀依舊在家屬區(qū)燒鍋爐,外人看不懂,他卻解釋:“規(guī)矩要從自己家里立。”1993年回晉主政后,他將同樣的原則用在公共事務(wù)——項目不靠貸款過度透支,而是先自籌、再中央爭取。缺口大,他拿半年工資帶頭捐,號召各級干部跟進,最終在全省湊出兩億元啟動資金。
資金之外,還要過技術(shù)關(guān)。山地高速施工難度大,為壓進度,他一口氣跑工地三十多次,工人背后給他起了外號“胡三十”。有人質(zhì)疑安全風險,他夜里臨檢把項目經(jīng)理拉去澡堂,“水溫都不合格,談什么通車?”第二天,現(xiàn)場便多了24小時熱水爐。
治安整頓同樣強硬。1996年4月起,他部署“打團掃惡”專項行動,把2538名在逃人員分解到地市黨政一把手頭上,視作硬指標。第一階段結(jié)束,落網(wǎng)率過七成;對頂風作案者,他當眾放話:“要重處。”這股勁兒讓基層警力腰板硬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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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似細節(jié)數(shù)不勝數(shù)。太舊高速建成時,他按承諾學唱上黨梆子,在表彰大會上真把盔甲披上,驚得臺下工人一時無語,隨即爆笑、鼓掌,再有人抹眼淚。“省委書記唱戲給工人聽”,被當?shù)孛襟w做成黑白照片貼在職工食堂,后來又流進礦井、流進窯洞。
1999年進京后,他分管扶貧,頻繁奔波于西南、西北的連綿大山。同事回憶,他總穿那件舊黑棉衣;冬天到貴州黔東南,有干部勸他添件羽絨服,他搖頭:“礦井下比這冷。”
歲月推移,新生代對胡富國的名字并不敏感,但在山西街頭偶遇他,仍有人快步上前。2010年深秋,平遙古城一處土布店外,三輪車夫認出那張熟悉的臉,脫口而出:“胡書記?”他只得摘下墨鏡,人群馬上圍起,店家索性關(guān)門,讓老人家歇腳半刻。街口堵得水泄不通,警察趕來維持,卻也笑著說:“這陣仗,十幾年沒見過。”
火車站那天的橫幅早已褪色,但“常回家看看”四個字依舊被很多煤礦工人放在心上。不久前,有記者去采訪一位當年的工程測量員,對方指著手機里一張泛黃舊照說道:“照片模糊,人沒模糊;路在,人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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