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的困境：征戰(zhàn)一生，功勞不夠，兒子又不堪大用，篡位注定失敗

晉寧康元年（373年）七月，執(zhí)掌東晉朝政近二十年的權臣桓溫病逝。

臨死前，桓溫卻做了一個令東晉朝廷都看不懂的操作。

廢了成年的世子桓熙，將南郡公的爵位交給年僅四歲的幼子桓玄。

將自己控制的地盤一分為二，其中長江下游各州還給東晉朝廷，至于自己大本營的中上游八個州則交給弟弟桓沖。

東晉州

要知道，桓溫臨死前，可是一直謀求篡位的，現在卻將權力交給一直反對其篡位的桓沖。

說白了，桓溫就是放棄了自己的篡位念頭，也斷了桓家的篡位之路。

畢竟想要學司馬氏篡位，直接將大權交給成年兒子桓熙即可，只要在桓熙手上完成加九錫的殊榮，桓家篡位，指日可待。

可如今呢？桓熙被廢，爵位給幼子，權力交給反對篡位的弟弟，結合此前被王、謝一直拖延不肯給的九錫之禮，可見此時的桓溫也知道，桓家想要篡位，注定是要失敗的。

為啥一直謀求篡位的桓溫，到老卻放棄篡位呢？

其實就是桓溫知道自己軍功不足、天時不在、兒子不行，而這以是他晚年最大的困境。

01

桓溫出身譙國桓氏，父親是萬寧縣男、宣城內史桓彝。

雖說也是大族，但父親卻死于蘇峻之亂，沒能給桓溫帶來多厚的政治基礎，真正能讓桓溫崛起的，反而是庾翼的幫助。

庾氏是繼瑯琊王氏之后，第二個當軸的門閥。

有了庾翼的支持，桓溫娶了晉明帝的女兒南康公主，成了皇親國戚。

為何庾翼會看重桓溫呢？一方面桓溫為人豪爽，姿貌偉岸，風度不凡，在東晉士族里，儀表就是加分項。

其次就是殺父仇人江播死后，桓溫曾假扮吊客，手刃其子江彪等兄弟三人。

如此少年快意，自然引起庾翼的關注，而庾翼品評士人，多有不屑。

而桓溫卻得到庾翼的青眼相加，仕途自然暢通。

不久，庾翼想要北伐，但朝廷之上，僅有桓溫等寥寥數人贊同其事，因此，庾翼在部署北伐事宜的時候，任命桓溫為徐州刺史，負責東線戰(zhàn)事。

可惜庾翼尚未出征，晉康帝就駕崩了，繼位的司馬聃僅有兩歲，由其母褚蒜子攝政，自然視庾翼這個前朝外戚為眼中釘，庾氏就此失去了對朝廷的控制。

而后庾翼、庾冰兄弟又相繼去世，北伐之事，徹底擱置。

永和元年（345年），庾翼病重，臨死前，上表推薦次子庾愛之代任輔國將軍、荊州刺史。

荊州地位重要，東晉朝廷自然不樂意再交給庾家，但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替代人選。

此時桓溫站了出來，提出擔任荊州刺史，并幫朝廷妥善處理庾氏的殘余勢力。朝廷正愁沒合適的人，就同意了。

至此，桓溫正式主政荊州。

而桓溫擔任荊州刺史的次年，就上書朝廷，希望他能夠伐成漢，只是還未等朝廷允許，桓溫就私自領兵出征，甚至僅用四個多月就滅了成漢。

一時間，朝廷震驚。

蜀地，再度回歸晉土

當然，比起震驚，朝廷此時更多的還是憂慮，畢竟桓溫出兵沒有得到朝廷的允許，屬于私自出兵，影響過于惡劣。

畢竟今天桓溫可以出兵，明天其他將領也可以，長期下去，朝廷威信何在？

要是桓溫戰(zhàn)敗了，倒也好說，偏偏還打贏了，更不好處理了，只能依據戰(zhàn)功，封他為征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臨賀郡公。

02

只是嘉獎歸嘉獎，提防還是要提防的。

為怕桓溫恃功而驕，朝廷必須得扶持一個能與其分庭抗禮的人，這個人就是殷浩，而維持平衡的手段就是北伐。

此前朝廷之所以反對庾氏北伐，就在于后趙基本一統北方，當時的東晉，不管是國力還是軍事實力，都未必是其對手。

基本一統北方的后趙

但現在，北方因石虎的趨勢而陷入內亂，是北伐的好時機。

當然，朝廷現在北伐，目的也不單純，只是借北伐之名培養(yǎng)出一個可以和桓溫相抗衡的人。

在上游的桓溫對朝廷的用意，心知肚明，但他卻絲毫不在意，畢竟殷浩雖然和自己齊名，但能力遠遠不如自己，只要殷浩北伐失敗，自己就可以順理成章的北伐。

果然，禇裒、殷浩北伐失敗，桓溫趁機上書，請求北伐。

殷浩北伐

本來朝廷就忌憚桓溫，現在更不可能支持他北伐了。

桓溫也料到朝廷會有此一出，直接帶兵出征，不過不是北伐，而是直奔建康。

得知桓溫居然帶兵進入建康，朝廷之上，無不慌亂，深怕又是一個王敦之亂，立馬派人勸阻。

桓溫則借坡下驢，畢竟他現在沒有篡位的打算，只是嚇唬一下建康群臣，借他們之手廢了殷浩而已，然后再北伐。

這次北伐，頗為順利，成功攻入了關中，在大勝前秦軍隊后，大軍進至灞上。

得知晉軍來了，百姓扶老攜幼前來圍觀，其中有耆老痛哭：

“不圖今日復睹官軍！”

是啊，自晉愍帝被俘后，晉朝丟了關中已經四十余年了，怎能不令人唏噓？

而在圍觀的人中，就有日后大名鼎鼎的王猛。

雖說當時王猛“披褐詣之，捫虱而談”，絲毫不講究，但談及天下大勢的時候，卻鞭辟入里，令桓溫頗為欣賞，然后向王猛詢問了自己來到灞上之后的疑惑：

吾奉天子之命，將銳兵十萬為百姓除殘賊，而三秦豪杰未有至者，何也?

桓溫疑惑的是，自己奉晉室正朔，來到關中，當地人應該紛紛歸附才是，為何到現在，都沒人歸附呢？

面對桓溫的疑惑，王猛一眼看穿：

公不遠數千里，深入敵境，今長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未知公心，所以不至

聽了這話，桓溫嘿然無以應：

江東無卿比也

很顯然，桓溫默認了王猛的話，畢竟想要攻克長安，必須得渡過灞水，可如今桓溫卻在停滯不前，可見這次北伐，不過是自保而已。

桓溫北伐

當然，王猛沒有明說，只是說百姓不知道桓溫究竟什么態(tài)度，這才猶豫觀望，不肯輕易表明立場，也就自然不會投奔了。

為啥桓溫不渡過灞水呢？是因為他北伐并不是單純的軍事行動，而是有著很強的政治目的，即通過北伐，撈取政治資本，然后行改朝換代之舉。

是的，自從桓溫看出來東晉朝廷色厲內荏的本質后，就萌生出了篡位之心。

而這個政治目的，一直貫穿了桓溫的三次北伐，即拿下足夠的政治資本后篡位。

至于恢復山河？那是次要的。

事實上，第一次北伐之所以不渡過灞水，是害怕過河遭遇不測。

然而就是因為桓溫的遲疑，讓前秦有了喘息之機，集結了兵力擊敗了桓溫。

要是桓溫直灞水，長驅直入，北方的形勢會徹底改變。

但桓溫不敢，只想穩(wěn)妥撈取政治資本，害怕失敗，害怕自己成為下一個殷浩，所以見好就收。

而存著這樣的心思，也注定桓溫在軍功上，不會有多大的高度。

03

歷來篡位，都需要足夠的功勞來贏得民心

王莽能夠篡漢，靠的是德政，收獲民心，曹魏能夠篡漢，是因為曹操借漢室這個空殼親手打下了整個北方，而司馬氏能夠篡位，是靠司馬懿在高平陵之前的軍功，靠司馬師的征討，靠司馬昭的滅蜀。

王莽

但桓溫呢？除了滅成漢之外，就再也沒有像樣的軍功了。

事實上，成漢雖然也是蜀地的割據政權，但和蜀漢相比，差的實在太遠。

而且成漢只是氐族人建立的政權，而蜀漢可是延續(xù)大漢法統的政權。

在國力上，成漢連白帝城都沒有，更別說出兵了，蜀漢可是多次北伐，逼的曹魏不得不重兵防御。

就算滅國，桓溫還是趁成漢內亂出兵的，蜀漢當時可沒有內亂。

可以說滅成漢和滅蜀漢，含金量完全不同。

但不管怎么說，也算滅國之功了，但在后面的北伐上，桓溫再也沒有取得像滅成漢這樣的軍功了。

第一次北方雖然重創(chuàng)了前秦，卻沒有收復長安，后與苻雄再戰(zhàn)于白鹿原，這一戰(zhàn)桓溫大敗，同時前秦在關中堅壁清野，桓溫大軍糧草不濟，只能撤走。

第二次北伐收復洛陽，算是難得的大功了，但收復洛陽期間，沒有好好經營，沒幾年又被慕容家搶走。

到了第三次北伐，在枋頭被慕容垂和前秦打得全軍覆沒。

當然，也怪桓溫生不逢時，因為同期碰到的對手都是當世人杰。

桓溫所處的時代，前秦有苻堅、王猛、鄧羌，前燕有慕容恪、慕容垂，這讓桓溫哪里找軍功？

更要命的是，前秦都快滅了前燕，成為繼后趙石勒之后的又一次北國統一。

同期碰到的對手都是當世人杰

就算東晉舉國之力力挺桓溫北伐，都沒有勝算， 更何況東晉朝廷和桓溫還不齊心。

04

枋頭之敗后，桓溫名望受損，就算北方多人杰，打不過也得打。

太和四年（369年），桓溫攻克壽春，問參軍郗超：

（此戰(zhàn)）足以雪枋頭之恥乎？

郗超呢？搖搖頭，表示最多只能算戴罪立功，甚至還表示：

明公當天下重任，今以六十之年，敗于大舉，不建不世之勛，不足以鎮(zhèn)愜民望

而郗超這話，其實也代表了朝廷上對桓溫現在的看法，此前桓溫想要效仿曹操、司馬懿靠軍功改朝換代的，現在卻撈不到足夠的軍功。

既然靠軍功走不通，那就走伊、霍之舉。

既然靠軍功走不通，那就走伊、霍之舉

太和六年（371年）十一月，桓溫以司馬奕有痿疾為由，廢為東海王，改立司馬昱為帝，是為晉簡文帝：

帝早有痿疾，嬖人相龍、計好、朱炅寶等，參侍內寢，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將建儲立王，傾移皇基

而在此之前，桓溫已經獲得了“位在諸侯王之上”的殊禮。

行廢立，下一步就是加九錫、封國、公爵、王爵、封王、三辭三讓了。

但在加九錫這條路上，卻遭遇了門閥勢力的阻力。

雖然東晉開國之后，門閥士族先后掌權，但士族支持當軸士族掌權，不代表支持當軸士族當皇帝，畢竟這破壞了東晉的政治傳統。

東晉政局的本質就是門閥士族輪流執(zhí)政的時代，在這個基礎上，需要保持底線、保持制衡、維持均勢、不使一家獨大。

只有這樣，士族才能真的做到競爭有序，共掌權力。

桓溫要掀桌子，自己重新設定規(guī)則

但現在，桓溫居然要掀了士族共同執(zhí)政的格局，就不要怪士族們堅決反對了。

更為重要的是，桓溫為了清除異己，屠戮了庾氏等士族，甚至頒布“土斷”， 嚴厲清查戶口，嚴重損害了士族的利益，破壞了大家的政治默契。

就好像大家在一個牌桌上賭錢，桓溫當賭徒或者坐莊都可以。

但現在，桓溫要掀桌子，自己重新設定規(guī)則，那就只能被大家合力制止了。

當然，除了門閥士族的阻力之外，桓溫還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即沒有合適的接班人。

桓溫有五個兒子，分別是桓熙、桓濟、桓歆、桓祎、桓玄。

除此之外，還有四個弟弟桓云、桓豁、桓秘、桓沖。

可惜幾年長的兒子都不太成器，二弟桓云是死在了桓溫前面，三弟桓豁是在桓溫死后僅四年就去世了，桓秘也沒啥能力，唯一有能力的桓沖又堅決反對桓溫的篡位。

有能耐的兄弟子侄少，在篡位問題上是個幾乎無法彌補的漏洞。

畢竟要篡位，就要把所有關鍵的崗位全換成自家人，同時要確保自己的繼承人兒子有足夠的能力實現政權的平穩(wěn)過渡傳承。

雖說桓家還有桓石虔、桓修這樣的人才，但畢竟不是親兒子。

要是有司馬師這樣天賦異稟、年富力強的長子，桓溫哪怕屠盡所有反對的士族，都要篡位。

司馬氏能夠篡位，在于司馬家優(yōu)秀人才不少

可惜，桓溫沒有培養(yǎng)出這么厲害的兒子，就算要篡位，兒子也保不住，必然遭到反噬，到時候就是整個桓家的滅頂之災。

事實上，從簡文帝遺詔這件事就可以看出，當時的桓溫已經放棄了篡位之心。

簡文帝病重之際，在桓溫脅迫下，寫的是“大司馬溫依周公居攝故事”，甚至表示“子可輔者輔之，如不可，君自取之”。

這份詔書，說白了就是把皇位交給了桓溫，立馬引起王坦之、謝安的反對。

王坦之、謝安表示，司馬師兄弟開創(chuàng)的天下，豈能隨便交出去，簡文帝也怕愧對祖宗，就修改遺詔為“家國事一稟大司馬，如諸葛武侯、王丞相故事”。

這么一來，桓溫從居攝成了輔臣，政治地位完全不一樣了。

桓溫得知后，也是無奈地表示：

遺詔使吾依武侯、王公故事耳

盡管后面還逼迫朝廷賜九錫，但他已經病重了，賜九錫僅僅是象征意義居多，畢竟賜九錫后面還有封國、公爵、王爵等步驟了。

曹操臨死前已經到了王爵這一步，曹丕只要三辭三讓就行。

曹操臨死前已經到了王爵這一步，曹丕只要三辭三讓就行

但桓溫連第一步都沒辦到，當然，以桓大司馬當時的勢力，強行篡位，謝家和王家也阻攔不了，但在沒有好的接班人情況下，強行上位就是作死，畢竟東晉又不是只有桓家有兵。

所以臨死前把爵位留給幼子桓玄，把權力交給桓沖，就是為了和東晉朝廷和解，打破權臣篡位不成功就成仁的二元結局。

事實上，桓溫這一手的確妙，桓溫死后，桓家又繁榮了三十年。

可惜桓玄這小子沒有父親的能力和大局觀，強行篡位，是當了皇帝，但只當了半年，而這半年的代價就是桓家的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