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國在深夜的書房里點起第三根煙。
煙灰缸里堆積的煙蒂像他四十八年的人生,灰暗而凌亂。
墻上的老掛鐘指向凌晨一點,秒針走動的聲音格外清晰。
客廳里傳來妻子追劇的笑聲,尖銳刺耳,與書房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
他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婚禮上賈惠萍羞紅的笑臉。
那時他們擠在十平米的出租屋里,卻能整夜說不完的話。
現在住在九十平的商品房里,卻常常整日無言。
真正的孤獨不是形單影只,而是咫尺天涯。
這個念頭像根刺,扎進他心里最柔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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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書房里的臺燈灑下昏黃的光暈,映著劉建國略顯疲憊的臉。
他輕輕摩挲著相冊里泛黃的照片,那是1998年在西湖邊的合影。
照片上的賈惠萍扎著馬尾辮,眼睛笑得彎成了月牙。
而現在的她正窩在沙發里,對著手機屏幕發出夸張的笑聲。
"現在的電視劇真是越來越離譜了。"
賈惠萍的聲音隔著門縫飄進來,帶著幾分戲謔。
劉建國張了張嘴,最終卻什么也沒說。
他想起上周單位聚餐時,年輕同事討論的新電影。
當時他想接話,卻發現已經跟不上年輕人的話題。
這種脫節感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書桌上的臺歷顯示,今天是他和賈惠萍結婚二十周年紀念日。
但顯然,妻子已經完全忘記了這件事。
他輕輕合上相冊,指尖在封面上停留了片刻。
窗外忽然下起雨來,雨點敲打著玻璃,像是在替他嘆息。
"明天要記得交物業費。"
賈惠萍推門進來,身上帶著沐浴露的香氣。
她徑直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支鋼筆看了看又放下。
"這支筆都快沒水了,明天我順便買新的。"
劉建國望著她利落的動作,突然很想說點什么。
"惠萍,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
"對了,炎彬下個月要報考研輔導班,得準備五千塊錢。"
賈惠萍打斷他的話,眉頭微蹙著計算開支。
劉建國咽回了原本想說的話,輕輕"嗯"了一聲。
妻子轉身離開時,拖鞋在地板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聲響。
那聲音漸漸遠去,就像他們之間消失的共鳴。
他打開抽屜,取出一本牛皮封面的筆記本。
這是結婚時賈惠萍送他的禮物,扉頁上還留著娟秀的字跡:"愿與你分享每一個日出日落。"
現在筆記本里記滿了工作日程和家庭開支。
卻再也找不到一句關于日出日落的記錄。
02
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餐桌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
賈惠萍端著煎蛋從廚房出來,圍裙上沾著些許油漬。
"炎彬,快起來吃飯了!"
她朝著兒子的房間喊道,聲音里帶著慣常的催促。
劉建國默默喝著豆漿,目光落在妻子眼角的細紋上。
那些細紋像地圖上的等高線,記錄著二十年的時光。
"爸,我媽昨天又往我卡里打錢了?"
劉炎彬揉著惺忪的睡眼坐下,頭發亂得像鳥窩。
"考研輔導班要交定金。"
賈惠萍把最大的煎蛋夾到兒子碗里,動作自然熟練。
劉建國看著這一幕,忽然想起戀愛時的早晨。
那時賈惠萍總會把煎蛋做成心形,還要撒上黑芝麻。
"房貸下個月要調整利率,得去銀行辦手續。"
賈惠萍翻著手機上的備忘錄,語速快得像在報菜名。
劉建國舀了一勺白粥,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
"我記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房價多便宜啊,現在翻了多少倍。"
賈惠萍又一次打斷他,語氣里滿是遺憾。
劉炎彬低頭刷著手機,突然笑出聲來。
"爸,你看這個視頻,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結婚了。"
劉建國湊過去看,屏幕上閃過快節奏的畫面。
他看得有些眼花,突然覺得自己真的老了。
"不結婚怎么行,總要成家立業。"
賈惠萍搶過兒子的手機,語氣嚴肅。
"媽,你這思想太老土了。"
劉炎彬撇撇嘴,奪回手機繼續刷著。
劉建國望著母子倆的互動,感到一種奇怪的疏離。
這個家里最熱鬧的對話,往往都與他無關。
他起身去陽臺澆花,這是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
茉莉花開得正好,潔白的花朵在晨光中搖曳。
賈惠萍跟著走過來,往晾衣架上掛衣服。
"對了,周末要去參加同事孩子的滿月酒。"
她說著遞過來一件襯衫,"穿這件吧,顯得精神。"
劉建國接過襯衫,聞到淡淡的洗衣液香味。
這味道很熟悉,卻莫名地讓人覺得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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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單位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混合著打印機墨香。
劉建國推開辦公室的門,看見沈欣妍正在擦桌子。
"劉處長早!"
女孩轉過身來,馬尾辮在空中劃出青春的弧線。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她臉上,連細小的絨毛都在發光。
"早。"
劉建國點點頭,把公文包放在辦公桌上。
沈欣妍是上個月剛來的實習生,二十五歲,充滿活力。
她總是有問不完的問題,眼睛亮得像星星。
"處長,這個報表的數據我看不太明白。"
沈欣妍拿著文件夾湊過來,發梢掃過他的手臂。
淡淡的梔子花香飄來,讓劉建國有瞬間的恍惚。
他想起賈惠萍年輕時也喜歡用梔子花味的香水。
"這里要用加權平均法計算。"
劉建國指著報表,聲音不自覺地放柔。
沈欣妍認真記著筆記,偶爾抬頭追問細節。
這種專注的眼神,讓劉建國感到久違的被需要感。
"處長懂得真多。"
女孩由衷的贊嘆讓他嘴角微微上揚。
辦公室電話突然響起,是賈惠萍打來的。
"晚上我要開教研會,你接一下炎彬。"
妻子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背景嘈雜。
"他不是早就自己坐地鐵了嗎?"
劉建國壓低聲音,看了眼旁邊的沈欣妍。
"地鐵多不安全,你就不能關心關心兒子?"
賈惠萍的語氣帶著不滿,隨即掛斷了電話。
劉建國放下話筒,發現沈欣妍正看著他。
"處長的兒子一定很優秀吧?"
女孩歪著頭問,眼神純凈得不含任何雜質。
"還行,在上大學。"
劉建國簡短地回答,轉身去倒水。
飲水機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像是在嘲笑他的逃避。
他其實很想說說炎彬小時候的趣事。
比如兒子第一次叫爸爸時,他激動得整晚沒睡。
但現在這些回憶,似乎都失去了傾訴的對象。
"我男朋友也總說我不關心他。"
沈欣妍突然說道,臉上帶著甜蜜的煩惱。
劉建國握杯子的手頓了頓,水溫透過杯壁傳來。
原來年輕人也有年輕人的煩惱,他想。
只是他們的煩惱還帶著希望的溫度。
不像中年人,連煩惱都是冷冰冰的。
04
教職工食堂里飄著西紅柿炒蛋的味道。
賈惠萍和陳秀蘭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擺著餐盤。
"你們家老劉最近怎么樣?"
陳秀蘭夾起一塊排骨,隨口問道。
賈惠萍攪拌著碗里的湯,勺子碰著碗沿發出輕響。
"還能怎么樣,整天悶葫蘆似的。"
她說這話時,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來。
窗外有幾個學生在打籃球,青春洋溢。
賈惠萍望著他們,忽然想起劉建國年輕時的樣子。
那時他也會打籃球,投進三分球就朝她揮手。
"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都這樣。"
陳秀蘭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
"我家那個也是,回家就往沙發上一癱。"
賈惠萍嘆了口氣,夾起一根青菜又放下。
"至少你老公還會幫忙做家務。"
她語氣里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羨慕。
"得了吧,讓他拖個地都能把拖把弄斷。"
陳秀蘭哈哈大笑,引來旁邊桌的注目。
賈惠萍也笑了,但笑容很快黯淡下去。
她想起昨晚起夜時,看見書房亮著燈。
劉建國對著電腦發呆,背影顯得格外落寞。
當時她以為是在加班,現在想來不太對勁。
"你說他們是不是都有中年危機?"
賈惠萍用勺子劃著米飯,輕聲問道。
"管他什么危機,只要按時交工資就行。"
陳秀蘭不以為意地擺擺手。
食堂阿姨推著收餐車經過,輪子發出吱呀聲。
賈惠萍看著餐盤里剩的飯菜,突然沒了胃口。
她想起二十年前,和劉建國吃路邊攤的日子。
那時他們分一碗餛飩都能吃出幸福的味道。
現在生活好了,反而品不出滋味了。
"對了,周末滿月酒穿什么?"
陳秀蘭的話把她拉回現實。
"就那件紫色的旗袍吧。"
賈惠萍心不在焉地回答。
她其實更想和人聊聊心里那種空落落的感覺。
但話到嘴邊,又覺得太過矯情。
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她安慰自己。
哪個中年夫妻不是這樣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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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茶館包廂里飄著普洱的陳香,混著檀香的氣息。
程禮賢慢條斯理地洗著茶具,動作行云流水。
"你最近氣色不太好。"
老人抬頭看了劉建國一眼,目光犀利。
劉建國勉強笑了笑,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茶杯。
"就是有點累。"
他說得含糊,眼睛望著窗外的車流。
程禮賢是退休的歷史系教授,今年七十有二。
兩人因一次文化講座相識,成了忘年交。
"累分兩種,身累和心累。"
程老將茶湯倒入公道杯,琥珀色的液體蕩漾。
劉建國接過茶杯,溫熱透過瓷壁傳來。
"可能就是年紀大了。"
他輕啜一口,茶香在口腔中彌漫開。
"四十八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程老意味深長地看著他,眼神通透。
茶館里播放著古琴曲,流水般的旋律舒緩寧靜。
劉建國望著茶葉在杯中舒展,突然有些鼻酸。
"有時候覺得,活得像座孤島。"
他終于說出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程老沒有立即接話,只是又斟了一杯茶。
"孤島未必孤獨,擁擠的港口才最寂寞。"
這句話像石子投入湖心,激起層層漣漪。
劉建國想起每天早高峰擠地鐵的場景。
人與人貼得那樣近,卻能清晰地感受到疏離。
"惠萍她......我們好像沒話說了。"
他艱難地組織著語言,像在剝開結痂的傷口。
程老輕輕轉動著手中的茶杯,目光悠遠。
"我和老伴結婚四十年,也曾經無話可說。"
老人頓了頓,"后來發現,是我們都太執著于說話。"
劉建國困惑地抬起頭,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有些時候,沉默比言語更接近真相。"
程老說著,指了指窗外的一對老夫妻。
老夫婦并肩走著,雖然沒有交談,步伐卻一致。
劉建國望著他們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他和賈惠萍多久沒有這樣一起散步了?
上次并肩走路,還是在討論兒子高考志愿時。
"孤獨不在形單影只,而在咫尺天涯。"
程老的話像記重錘,敲在他心上。
結賬時,劉建國搶著要付錢。
程老按住他的手,皺紋里藏著笑意。
"下次帶惠萍一起來,我請你們喝茶。"
劉建國點頭,心里卻知道這不太可能。
賈惠萍總說和老學究相處太累。
她更喜歡和陳秀蘭逛商場,或者追劇。
走出茶館時,夕陽正好,拉長了他的影子。
06
周末的午后,陽光懶洋洋地灑進客廳。
劉炎彬窩在沙發上打游戲,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
"爸,你擋著我信號了。"
兒子頭也不抬地說,語氣帶著不耐煩。
劉建國默默挪開位置,坐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電視里播放著新聞,主持人正說著經濟形勢。
"最近學習怎么樣?"
他盡量讓聲音聽起來自然隨意。
"就那樣。"
劉炎彬簡短地回答,眼睛始終盯著手機屏幕。
游戲音效噼里啪啦地響著,像在嘲笑他的努力。
劉建國想起兒子小時候,總纏著他講故事。
那時的小炎彬會睜大眼睛,問無數個為什么。
現在兒子長得比他還高,卻像隔著條鴻溝。
"考研準備得如何?"
他換了個話題,手指無意識地敲著扶手。
"媽不是都安排好了嗎?"
劉炎彬終于抬起頭,表情有些煩躁。
"你媽也是為你好。"
劉建國說完就后悔了,這話太像說教。
果然,兒子撇撇嘴,又低下頭去。
游戲里傳來勝利的音效,劉炎彬露出笑容。
"爸,你看我這波操作六不六?"
他難得主動把手機遞過來,屏幕還在閃爍。
劉建國瞇著眼看了半天,也沒看懂。
"不錯。"
他含糊地表揚,心里泛起一絲苦澀。
賈惠萍從廚房探出頭,"你們父子聊什么呢?"
"沒什么。"
劉炎彬搶著回答,又沉浸回游戲世界。
劉建國起身去陽臺,點了一支煙。
煙霧繚繞中,他看見樓下有父子在打羽毛球。
那個父親看起來比他還年長,卻笑得很開心。
他忽然想起,炎彬上初中后就沒和他一起運動過。
不是沒時間,而是找不到共同愛好。
"爸,我媽讓你去買瓶醬油。"
劉炎彬在屋里喊道,聲音隔著玻璃模糊不清。
劉建國掐滅煙頭,應了一聲。
換鞋時,他看見鞋柜上落著薄薄的灰塵。
這個家每天都有人打掃,卻像蒙著層看不見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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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周三的晚上,賈惠萍去學校值夜班。
劉建國獨自在家,突然想整理書房。
書架最頂層有個紙箱,積滿了灰塵。
他搬來梯子,小心地把箱子取下來。
箱子里裝著舊相冊和一些信件。
最底下是個粉色的日記本,封面上貼著貼紙。
劉建國認出這是賈惠萍年輕時的筆跡。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翻開了日記本。
1999年3月15日,今天建國說想帶我去看海......
娟秀的字跡記錄著少女的心事。
那些被遺忘的細節,像潮水般涌來。
原來他們曾經約定要每年去旅行。
原來惠萍的夢想是開一家花店。
日記在2003年戛然而止,那時炎彬剛出生。
最后一頁寫著:今天寶寶會笑了,建國很開心。
劉建國合上日記本,手心微微出汗。
他從未想過,妻子曾經有過這樣的夢想。
現在他們很少談夢想,只談現實。
房貸、車貸、兒子的教育費......
這些瑣碎像沙子,一點點掩埋了過往。
電話突然響起,是單位安排出差的通知。
"明天去杭州,三天。"
劉建國放下電話,心里冒出個念頭。
他查了查天氣,杭州明天晴,氣溫適宜。
那個他們定情的城市,二十年沒回去了。
深夜收拾行李時,他特意帶了相機。
賈惠萍回來時已經十一點,滿臉疲憊。
"明天要出差。"
劉建國一邊疊襯衫一邊說。
"哦,記得開發票。"
妻子揉著太陽穴,徑直走向浴室。
水聲嘩嘩響起,像隔在他們之間的簾幕。
劉建國看著行李箱里的相機,突然有些猶豫。
也許該告訴惠萍此行的真正目的?
但最終他只是拉上了行李箱拉鏈。
有些路,或許只能一個人先走。
第二天清晨,出租車駛向機場。
劉建國望著窗外閃過的街景,心情復雜。
飛機起飛時,他看見云層下的城市越來越小。
那些煩惱似乎也暫時變得遙遠。
08
杭州的雨下得突然,毫無征兆。
劉建國站在斷橋上,雨水打濕了他的襯衫。
游客們紛紛撐起傘,只有他站在原地。
二十年過去,西湖還是那個西湖。
只是當年的梧桐樹已經粗壯了許多。
他舉起相機,卻不知該拍什么。
景物依舊,人事已非,拍了又能怎樣?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賈惠萍的來電。
"炎彬騎自行車摔了,在醫院。"
妻子的聲音帶著哭腔,背景嘈雜。
劉建國心里一緊,"嚴重嗎?"
"腿骨折了,正在打石膏。"
賈惠萍吸了吸鼻子,"你什么時候回來?"
"我馬上改簽機票。"
他掛斷電話,攔了輛出租車。
雨刮器左右搖擺,像他慌亂的心跳。
趕到醫院時已是深夜,走廊里燈火通明。
賈惠萍坐在長椅上,頭發凌亂,眼圈紅腫。
"醫生說要住院觀察兩天。"
她站起來,聲音沙啞。
劉建國這才發現,妻子瘦了很多。
西裝外套下的肩膀,單薄得讓人心疼。
"你怎么穿這么少?"
他脫下車裝披在妻子身上。
這個動作讓兩人都愣了一下。
已經多久沒有這樣的肢體接觸了?
賈惠萍低下頭,眼淚突然掉下來。
"我當時正在批改作業,沒接到電話......"
她哽咽著,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劉建國輕輕拍她的背,動作生疏卻溫柔。
"沒事的,男孩子摔摔打打正常。"
這話像是在安慰妻子,也安慰自己。
病房里,劉炎彬睡著了,腿上打著石膏。
年輕的臉龐在睡夢中顯得格外稚嫩。
賈惠萍輕輕撫摸著兒子的額頭,眼神柔軟。
"他小時候發燒,你也是這樣守夜。"
劉建國突然說道。
賈惠萍抬頭看他,眼睛還紅著。
"你還記得?"
"記得。"
簡單的對話,卻讓空氣變得不同。
窗外,雨不知何時停了。
月光照進病房,灑下一地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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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出院后的周末,家里格外安靜。
劉炎彬在房間休息,難得沒有打游戲。
劉建國拿出那個粉色日記本,放在茶幾上。
賈惠萍看見時,明顯愣住了。
"你從哪里找到的?"
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封面,像在觸摸回憶。
"整理書房時發現的。"
劉建國泡了杯茶推過去,熱氣裊裊上升。
賈惠萍翻開日記,嘴角泛起淡淡笑意。
"年輕時的字真丑。"
她說著,眼眶卻微微發紅。
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地板上投下光斑。
劉建國看著妻子的側臉,突然很感慨。
"你曾經想開花店。"
他輕聲說,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賈惠萍合上日記,輕輕嘆了口氣。
"那時候真傻,凈做些不切實際的夢。"
"不是傻。"
劉建國難得地反駁,"是美好。"
兩人陷入沉默,只有掛鐘的滴答聲。
良久,賈惠萍抬起頭,眼神復雜。
"其實我知道你最近不開心。"
她絞著手指,"但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這句話像鑰匙,打開了某個鎖孔。
劉建國想起程老的話:執著于說話。
也許他們都在等對方先開口?
"我也忘了怎么和你聊天。"
他坦白道,感覺輕松了許多。
賈惠萍露出苦笑,"我們好像變成室友了。"
這個詞精準得讓人心痛。
但承認問題,就是解決問題的開始。
他們斷斷續續聊了一下午。
從兒子的未來,到陽臺上的茉莉花。
雖然還有些生疏,但冰層開始融化。
黃昏時分,賈惠萍突然說:"等炎彬考研結束,我們去旅行吧。"
劉建國點頭,"好,去看海。"
這是日記里提到的約定,遲了二十年。
但總算,他們又找到了對話的起點。
10
夜深了,劉建國在書房處理郵件。
最近單位改制,很多文件要審批。
他揉著發酸的眼睛,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這次嘆息很輕,像羽毛落地。
但書房門被推開了,賈惠萍站在門口。
她穿著睡衣,頭發松松地挽著。
"還不睡?"
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慵懶。
"馬上就好。"
劉建國有些意外,妻子通常睡得很沉。
賈惠萍走過來,看了眼電腦屏幕。
"這些事明天做也行。"
她說著,手輕輕放在丈夫肩上。
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劉建國鼻尖發酸。
二十年的婚姻,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冬眠。
現在春天似乎終于要來了。
他關上電腦,書房陷入黑暗。
只有月光透過窗戶,朦朦朧朧。
賈惠萍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握住了他的手。
手掌的溫度傳來,溫暖而真實。
"明天我沒課,一起去買菜吧。"
她說得自然,像在說一件平常事。
但劉建國知道,這不平常。
他們已經多久沒有一起逛菜市場了?
"好,買你愛吃的鱸魚。"
他反握住妻子的手,指尖微微顫抖。
走廊的感應燈亮了又滅。
兩人誰都沒動,享受著這難得的靜謐。
雖然前路還長,溝通仍需努力。
但至少在這個夜晚,他們戰勝了孤獨。
不是通過言語,而是通過一個握手。
一個抬頭。
一次共同的呼吸。
窗外,星星很亮,像希望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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