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間，澳數百萬未成年人不再能合法使用社媒，最嚴禁令行得通嗎？

當地時間10日凌晨，隨著指針劃過零點，澳大利亞針對16歲以下人群的社交媒體禁令正式生效。這被認為是“史上最嚴”社交媒體禁令，也是全球首例通過立法實施相關年齡限制的舉措。

澳大利亞總理阿爾巴尼斯說，這一天是全澳家庭的“自豪日”，標志著家庭而不是大型科技公司“重新掌控局面”。

然而，無論是在澳大利亞的家家戶戶、堪培拉的政府辦公室，還是在全球科技公司的董事會中，同樣的問題縈繞在所有人心頭：這項社交媒體禁令是否能行之有效？

如何執行？

“作為澳大利亞總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豪?！卑柊湍崴?0日說。在他看來，澳大利亞實施的社交媒體禁令“領先世界”。不過，實施的道路上“難免會磕磕絆絆”。

為了禁令順利實施，澳大利亞政府給了自己和科技公司一年時間。

去年11月，澳聯邦議會通過一項法案修正案，要求特定社交媒體必須采取“合理措施”阻止未滿16歲的人在其平臺擁有賬戶。

修正案規定，未予配合的企業將面臨最高4950萬澳元（約合2.3億元人民幣）罰款，但違反規定的未成年人及其監護人不會受到處罰。

修正案的通過被認為是中左翼總理阿爾巴尼斯的一項政治勝利。今年5月，他以巨大優勢成功連任。

在澳大利亞政府看來，這項法案能夠保護兒童和青少年免受社交媒體的潛在危害。澳大利亞政府電子安全機構的研究發現，96%的10歲至15歲青少年使用社交媒體，其中超過七成接觸過有害內容，包括厭女、暴力、宣揚飲食失調和自殺的內容。

該禁令還獲得極高民意支持，從法案通過至今，澳大利亞人的總體支持率都高于70%。

然而，這項法案的“硬傷”也很明顯：政府究竟要如何執行？

自修正案通過以來，澳政府一直在動態調整需要執行禁令的平臺名單。截至10日，名單包括臉書（Facebook）、優兔（YouTube）、TikTok、X（原推特）、照片墻（Instagram）、Snapchat、Threads、Twitch、Reddit和澳大利亞本土流媒體平臺Kick。

如何對用戶年齡進行驗證將由各社交媒體平臺自行決定。法律禁止平臺將身份證作為年齡驗證的唯一手段，其他常見的驗證方法包括面部或聲音識別，根據已有賬戶信息、在線行為和互動進行年齡推斷等。

此前，擁有臉書、照片墻、Threads的Meta公司宣布，已從12月4日起關閉未滿16歲者的賬戶，用戶年滿16歲后可重新激活賬戶。被誤刪者可通過政府身份證件或提交自拍視頻來驗證年齡。

主打“閱后即焚”的視覺即時通訊應用Snapchat稱，用戶可以銀行賬戶、身份證件或自拍來驗證年齡。

16歲以下者的優兔賬戶已在12月10日自動注銷，頻道內容不再公開。但不登錄仍可以觀看優兔視頻。

此前一直不愿采取行動的社交媒體平臺“X”10日也妥協了。該平臺稱，將自動下線不符合年齡要求的賬戶，“這并非我們的選擇，而是澳大利亞法律的要求”。

澳大利亞人怎么看？

禁令生效后，數百萬澳大利亞青少年一夜間失去了訪問賬戶的權限。

在澳大利亞，16歲以下人群約有500萬人，其中10歲至15歲青少年約有100萬人。

在無法登錄賬戶后，很多人都感到措手不及，“盡管有所預料，但這種感覺仍很奇怪”。

家住布里斯班的14歲少女索菲亞說，一切“來得太突然”。9日下午，她正和朋友在Snapchat上通話，突然就被登出賬戶，隨后被告知無法使用。

緊隨“發懵”而來的情緒是“憤怒”。已有不少青少年公開反對因為社媒平臺的問題，拿未成年人“開刀”。

14歲的華裔女孩朵拉（化名）已向堪培拉政府提交駁回請愿書。

同樣14歲的薩拉·阿德斯則痛斥“不公平”。他認同目前社交媒體上存在算法偏見、虛假信息等問題，但認為禁令不是在針對這些有害內容的創作者，而是在“剝奪一個年齡組的社交媒體使用權”。

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不少青少年則表示對禁令“并不在意”。

在澳大利亞墨爾本長大的13歲華人少年Sam就告訴記者，他不認為禁令對自己有太大影響。他就讀于一所課外活動豐富的私立中學，還常在社區的排球隊打球。哪怕沒有禁令，他說自己本就不依賴社媒。

對社交媒體的依賴與否，背后也體現出學校與家庭教育的差異。

曾在澳洲北領地一所中學任教的教師多姆·伯比奇對禁令心情復雜。

伯比奇告訴記者，他曾任教的社區普遍收入較低，不少家庭缺乏高等教育背景或長期失業，依賴救濟金生活。一些學生是被寄養的原住民兒童，“存在許多貧困和創傷”，“我不得不假設在這樣的環境長大的孩子更容易陷入成癮行為”。

一方面，他擔心學生們受到社媒上極端觀點和虛假信息的影響。但同時，他也認為，一些學校的課余活動相對較少。如果社交媒體被禁，他擔憂孩子們是否有足夠的社交選擇。

對于伯比奇的擔憂，已在澳洲生活20年、并是兩個未成年孩子母親的許女士則不以為然。

她告訴記者，她曾經為了監督孩子，拔掉家中網線、收走路由器。她非常支持政府介入，也不擔心缺乏替代方案：“孩子可以約現實生活中的朋友一起玩啊?？梢詤⒓由鐓^活動或者加入校辯論隊。如果他們真能學會研究規避禁令的方法，我會引導他們發展IT能力?！?/p>

在澳大利亞，不少父母和許女士持相同意見。

在澳洲工作的朱先生說，朋友上五年級的孩子收到陌生人發送的裸照，“既然沒有社媒公司能保護未成年人免受性騷擾，那只好禁止?！?/p>

一些青少年也對禁令表示贊同。15歲的格蕾絲說，雖然情感上難以接受，但理智上，她認為禁令有好處：“讓人們知道社交媒體之外還有生活，網絡上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這對人們來說是件好事?！?/p>

“打地鼠”游戲

圍繞“史上最嚴禁令”，所有爭論的前提，都是禁令能夠真正被執行。然而，目前看來，社交平臺和青少年之間上演的，是一場“打地鼠”游戲。

科技巨頭們依賴的年齡驗證方法，很多時候往往并不靠譜。

禁令實施后，13歲的伊索貝爾只花了不到五分鐘，就用媽媽的照片成功通過了驗證，“我還聽說有人用了碧昂絲的照片”，她補充道。她的母親聽后只無奈笑罵一句“你這小滑頭”。

13歲澳洲少年Sam的家長Hilda也告訴記者，學校家長群也有家長在試驗時，輕而易舉就繞過了年齡驗證，“挺好笑的”，“能不能真的實施是個問題，所以后來大家也就不太關心了”。

近期一項報告指出，年齡驗證的方法理論上皆可行，但實際操作時沒有一種是萬無一失的。

比如，臉部識別技術就存在精準度不足的問題，“誰能精確地分辨出15歲和16歲的區別？”使用身份證件驗證是最準確的方式，但這需要用戶交出敏感信息，很可能遭到拒絕。

另一邊，各種破解技巧也早已升級換代：從使用父母的電子郵件注冊、轉移到未列入政府黑名單的各大平臺，到使用VPN隱藏位置等。

負責Snapchat年齡驗證的K-ID公司高層盧克·德拉尼坦言，這將是一場“持續的攻防戰”，必須每天不斷改進防護措施。

不過，科技公司的配合度會有多高，仍有待觀察。一些社媒平臺已表示，除了增加運營成本、減少用戶數量外，該禁令還可能會把青少年推到互聯網的黑暗角落。

此外，法律挑戰似乎也無法避免。據報道，兩名15歲的少年已向澳大利亞最高法院提起訴訟，指控該法律剝奪了他們自由交流的權利。谷歌母公司Alphabet據稱也考慮提出法律挑戰。

一場社會文化實驗？

澳大利亞政府坦言，不應期望禁令在生效第一天就“完美無缺”。

但無論如何，一場巨大的社會文化實驗將隨著禁令的實施在澳大利亞展開。這場實驗將受到全球立法者的密切關注。

不少國家已考慮推出類似禁令。丹麥已宣布計劃禁止15歲以下兒童使用社交媒體，多數黨派稱將在投票時支持該計劃。

馬來西亞也計劃從明年起禁止16歲以下青少年使用社交媒體。該國今年頻繁曝出涉及社交平臺的校園霸凌事件。

另據報道，挪威、巴西、印度尼西亞、新西蘭、西班牙等國也在考慮或已著手推進類似舉措。

圍繞禁令存在的必要性，澳大利亞內部的一場辯論曾受到外界關注。

在負責執行這項政策前，澳網絡安全監管機構專員朱莉·英曼-格蘭特曾表示，不應“圍起整片海洋或完全阻止孩子下水”，而是應該“創造受保護的游泳環境”。

對此，澳大利亞通信部長安妮卡·威爾斯反駁道：“我們可以管住這些‘鯊魚’。”這是一個針對社交媒體公司的尖銳比喻。

“這不是根治辦法，而是一個治療計劃。歸根結底，這是為了拯救一代人而作出的努力?！蓖査拐f。

（編輯郵箱：ylq@jfdaily.com)

原標題：《深度 | 一夜間，澳數百萬未成年人不再能合法使用社媒，最嚴禁令行得通嗎？》

欄目主編：楊立群 文字編輯：楊立群 題圖來源：新華社

來源：作者：解放日報 裘雯涵 蔣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