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制造，能否威脅中國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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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關于其它國家試圖切割中國制造的份額，我寫了兩篇文章：《越南制造，能否威脅中國制造？》和《墨西哥制造，能否威脅中國制造？》前者獲得了讀者熱烈的反響，有不少讀者現身說法，述說他們在越南建廠的親身經歷。后者的閱讀量相比之下要低很多，但不等于說墨西哥制造的熱度不高。事實上，過去三年，墨西哥收獲了約1100億美元的外商直接投資，越南只收獲了600多億美元。只不過，中資去越南的相對較多，過去三年投資額不下100億美元，大約是中資對墨西哥投資額的兩倍。

也有不少網友留言認為，最可能對中國制造構成威脅的，應該是印度。今天，我就專門來聊聊三哥的國度。

先看人口結構。印度2023年就已超過中國成為全球第一人口大國。中國人的平均壽命是78歲，年齡中位數是39歲，60 歲及以上人口占比22%，25歲及以下人口僅占30%。印度人的平均壽命是70歲，年齡中位數是28歲，60 歲及以上人口占比僅11%，25歲及以下人口高達40%。中國正在快速走向老齡化社會，而印度還在享受人口紅利，在這一點上印度優勢明顯。

再看人口素質。印度目前的文盲率在28%-30%，高中及大專以上學歷人口比例分別為24%和14%，每年理工科畢業生不到100萬，和中國相比差距很大。但如果與改革開放之前的中國相比，印度則要強上不少。1978年的中國，文盲率高達25%，高中及大專以上學歷人口比例分別只有可憐的7%和1%，卻并沒有擋住外商來華投資的熱情。中國制造從勞動密集型起步，逐步向資本密集型和知識密集型升級。印度空有龐大的勞動人口，可是連最初級的勞動密集型產業都發展得差強人意。

印度人口紅利最大的問題是階層固化。印度雖然早已在憲法中廢除種姓歧視，但高種姓的經濟特權卻被保留了下來。印度高種姓人口占比約10%，卻掌握全國約60%以上的財富，其中僅占全國人口4%–5%的婆羅門群體占據全國財富的四成以上。高種姓人口占據了全國60%-70%的耕地，最富有的1%人口占據40%的耕地。這樣的現實，讓底層人群根本沒辦法用投票和努力來改變自己的命運，印度也因此極端缺乏對現代經濟最具重要性的企業家精神。此外，大量低素質貧困人口幾乎沒什么購買力，也使得印度市場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印度最大的歧視還不是種姓，而是性別。印度女性地位低下，不僅家庭不支持女性外出工作，就業環境也對女性極不友好，女性外出連人身安全都往往得不到保證。印度女性的勞動參與率僅約25%，全球倒數。對比一下，中國改革開放之初，沿海工廠大量雇傭女工，女性給中國制造的崛起實實在在地撐了半邊天。

外商對于去印度投資建廠裹足不前，無疑還與印度極端落后的基礎設施有關。中國的發電量是印度的5.4倍，鐵路里程2.3倍、高速公路里程30倍、碼頭吞吐量>10倍、鋼鐵產量7倍、煤炭產量4.5倍、航空運輸總量客運(人公里)>4倍和貨運(噸公里)>15倍。由于印度人口與中國人口數量接近，總量差異其實也就是人均差異。

重點講一下差距算是最小的鐵路。印度在建國之初，就擁有5.4萬公里的鐵路，那都是在英國人治下修成的。到如今，77年時間過去，印度的鐵路里程僅增長到6.8萬公里，年均僅增加160公里。而且，印度沒有高鐵，30%以上的鐵路仍然是蒸汽車頭驅動。中國在建國之初僅擁有2萬多公里的鐵路，目前的營業總里程超過16.2萬公里，其中高鐵4.5萬公里，占全球高鐵總里程的三分之二。

為什么英國人能干的事，印度人卻干不了？英國人想修鐵路，那是要地就有地（無償征用）、要錢就有錢（印度政府無條件承擔）、要人就有人（強制）。印度人自己想修鐵路，那是要地沒地（需給私人土地以巨額補償）、要錢沒有錢（政府任何支出都必須獲得議會授權）、要技術沒技術。

印度的工業電價是越南的1.8倍，港口通關效率在全球139國中僅排第68位，物流費用占GDP比重高達14%。正是因為基礎設施很差卻擁有人口紅利，印度才被迫發展出龐大的服務外包產業，因為服務外包產業只需要電話和電腦，對那些需耗費大量資金興建的鐵路、機場、港口、高速公路、發電廠等統統都不作要求。

印度基礎設施差，也和相關行業的高度壟斷有關。在鋼鐵、水泥、煤炭進口、電信、港口、私營電力這六大制造上游行業，印度六大財閥（塔塔、信實、阿達尼、韋丹塔、貝拉、馬恒達）及其關聯公司均高度控制。塔塔鋼鐵、信實、阿達尼和韋丹塔合計粗鋼產能占全國約30%，阿達尼、貝拉、塔塔一起控制全國45%的水泥產能，六大財閥控制全國煤炭45%以上進口量，信實、阿達尼、塔塔電力三家占全國私營裝機容量60%，印度全國25%的主要港口、40%以上的私營倉儲和干線鐵路貨代由財閥系公司運營，信實Jio獨占60%電信用戶，信意零售與塔塔Trent、貝拉-未來集團一起占現代零售渠道70%。2022財年，印度國家證交所前20家上市公司基本為財閥系，創造全市場80%的利潤。

同樣建一座年產300萬噸水泥廠，中小業主環評加拿地平均要42個月，財閥一站式審批最快18個月，加上資金成本差3-4個百分點，中小業主根本打不贏。外資想拿補貼、拿地、拿環評，也得和財閥合作——蘋果、小米、富士康在印度的代工廠均與塔塔或阿達尼成立合資公司，否則拿不到快速審批。財閥核心現金流仍來自資源型與政策型業務（煉油、煤炭、港口），研發占營收比普遍低于1.5%，遠低于中國民營制造龍頭3%-5%的水平，導致印度制造業整體技術升級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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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不能不說的是印度糟糕的營商環境。

根據世界銀行《2025營商環境報告》的最新數據，印度在全球190個經濟體中的排名已下滑至第78位，比2020年高點的第63位倒退13位，主要卡在政策可預期性、物流成本與合同執行三大短板。印度的稅負、退稅規則頻繁變動，手機、電子等行業進口關稅一年數調，導致企業難以做中長期投資預算。83%的美資企業稱遭遇過政策突襲，2024年新版《外匯管理法》要求外資撤資時繳納33%資本利得稅，引發沃達豐、雅虎等外企清零離場。

2022年4月，印度執法局以小米違反《外匯管理法》為由，凍結其銀行賬戶資金約合48億元人民幣，指控其以特許權使用費名義非法向境外匯款。2023年4月，印度法院駁回了小米的申訴，維持原判。48億元幾乎相當于小米在印度多年累計利潤的總和，已被印度政府正式沒收。

印度對外商的罰款不僅針對中資，可說是對外資一視同仁。2007年，沃達豐間接收購印度一家電信公司相關股權，被印度稅務部門認定需在印繳納股權轉讓所得稅，開出20億美元罰單，還要追加30億美元滯納金。印度稅務部門指出，三星2018-2021年從韓國和越南進口了價值7.84億美元的射頻電路零部件，不能按電子元件申報繳納5%關稅，應按通信設備20%的標準報稅，要求三星補繳稅款及滯納金共6.01億美元，還對每位高管罰款8100萬美元。2024年，印度稅務部門指控大眾印度子公司將大量未組裝汽車以零部件名義進口逃避稅款，開出14億美元的高額罰單。

對外企頻繁處以大額罰款，導致印度在國際營商環境方面飽受詬病，被外界貼上了“外企墳場”的標簽。2022-2024年，印度僅獲得約1000多億美元的外商直接投資(經合組織數據)，還沒有墨西哥多，且呈連續下滑態勢，從499億美元減少到276億美元。其中中資接近于零，反映出中印政治緊張對資本流動的顯著影響 。

以中國正在大量外移的勞動密集型產業——服裝鞋帽為例。2023年印度紡織、服裝、鞋帽、皮革等合計出口額約750億美元，僅相當于中國同行業的1/5、全球市場份額的4%，遠低于越南的6%和孟加拉國的7%。由于女性勞動參與率低，基礎設施缺電、缺公路，印度的服裝鞋帽廠開工率普遍不足70%，導致人工成本便宜被隱性成本抵消。2014年后印度平均關稅從13%升到18%，同時頻繁對進口面料、皮革實施臨時加稅，原料進口成本高，削弱了接單能力。2020年以前曾有200余家中國紡織和鞋類配套企業到印度注冊，但2020年4月印度收緊“外商投資安全審查”后，中資項目出現斷崖式下跌。中國的服裝鞋帽業主要遷往越南和孟加拉，實際落地印度的極少。

印度連中國的服裝鞋帽業都承接不了，更不要說其它技術含量高的產業了。印度80%的電子零部件、70%的太陽能組件、60%的紡織原料依賴中國。所謂"印度制造"更多是散件組裝，而非本土完整產業鏈。印度制造，連低端產業都對中國構不成威脅，更不要說在全球中高端產業的供應鏈中替代中國制造的位置了。

（作者簡介：余盛，硬科技財經作家、荷蘭商學院行業導師，著有《中國光伏突圍戰》《芯片戰爭》《芯片浪潮》《手機戰爭》《金龍魚背后的糧油帝國》等作品。歡迎關注公眾號“余盛”，第一時間閱讀余盛本人的原創科技、財經和歷史類深度評論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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