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刁亦男憑借《白日焰火》拿下了柏林電影節的金熊獎,廖凡也拿到了柏林影帝,可以說是這兩個人電影生涯的一次高峰,之后就再也沒有重現過了。
這次我們就回到這個老景點再打一次卡,看看有沒有新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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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頭對準一堆運送中的煤,里面有一個神秘的包裹。
畫外傳來軍歌,隨后鏡頭上搖,遠處是一輛軍車,當我們知道前景這個包裹里面是什么之后,再跟這一車軍人并置在同一個畫面中,就顯得很魔幻。
畫面上方代表秩序,下方是秩序的反面,這就是影片的定調鏡頭。
此時主角張自力和蘇麗娟在酒店里打牌,窗簾被風吹得鼓了起來,可能在暗示人物的內心不像表面那么平靜。
那個包裹進入到傳送帶系統當中,包裝被損壞,我們終于知道里面是一只手,鏡頭切過來酒店這邊,是兩對活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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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是極致的死,一邊是極致的活,影片把這兩個鏡頭放在一起,或許不是在造反差,而是在表達一種關聯性,性與暴力,都是擺脫秩序最極致的方式。
事后兩人來到車站告別,張自力忽然上去抱住蘇麗娟,蘇麗娟奮力掙脫,上了車。張自力爬起來,翻開一張離婚證,原來他和蘇麗娟剛離婚。
鏡頭來到剛才發現尸塊的煤廠,張自力來這里辦案,他是一名警察。但是有了開頭那一場戲,他的形象就不再是偉光正的。此時另一名警員小王發現了血衣和身份證,推斷死者是梁志軍。
小王找到榮榮干洗店,因為梁志軍的愛人吳志貞在這里工作。這里一上來就給了一個吳志貞腿部的鏡頭,還用門簾遮住一部分,基本上給人物定了調,這是一個男性角色的欲望投射對象。
這部電影是比較標準的黑色電影,起源于上世紀40年代的好萊塢,那會的主流價值觀也沒什么平權意識,因此越是標準的黑色電影,就越有性別意識方面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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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志貞一直哭,什么都不肯說。經過多番調查,最終查到有兩個運煤司機同時去過那幾個發現尸塊的煤廠。這場戲他們都在吃西瓜,呈現一種悶熱的狀態。可以反襯出整個環境的壓抑感。
張自力和小王來到發廊找嫌犯,刁亦男的影像風格被影迷稱為“霓虹美學”,在這個發廊是體現得最極致的,或許也可以叫發廊美學。
嫌犯一見到警察就跑,大家展開抓捕,這個跳出畫然后又把椅子丟入畫的鏡頭拍得相當滑稽。
隨后張自力勒住對方的脖子,鏡頭也一直往他的臉上推,紅色的燈光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他的上頭狀態。黑色電影往往不會太關注正邪對抗,主要拍的是偵探的精神狀態還有整體的社會氛圍。
張自力離了婚,精神壓抑,現在把抓賊當作泄憤的手段。當年這電影在國內上映的時候還做過修改,即便是修改后的版本,要是擱現在都不知道還能不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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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大胃袋警察過去搜疑犯的外套,結果里面掉出一把槍,疑犯撿起來直接開槍,殺了兩個警察,張自力慌亂中拔槍打死了兩名疑犯。
整個過程都發生在發廊美學最為極致的色調當中,這種色調仿佛是這個世界的分割線。
低飽和度的色調是有秩序的世界,發廊美學越濃烈,人的精神就越失序,包括開頭那只斷手出現的時候,也是在偏綠的燈光下。
張自力勒住嫌犯的脖子,甚至開槍殺人,兩個舉動都有正當的理由,而他是在享受正當紅利的同時,也享受了失序的快感。
屋外的小王聽到槍聲就趕過來,還嚇到了張自力,影片沒有把他們當成英雄來拍,而是把狼狽的一面也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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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張自力站在紅綠燈光的交界處,秩序并沒有恢復,一個嫌犯沒有死透,開槍偷襲。這一槍只把他打進了醫院,命還是撿回來了。出院的時候小王去接他。
載著他來到榮榮干洗店,把梁志軍的骨灰拿去給吳志貞。
接下來是一系列很詭異的鏡頭,先用客觀視角拍小王開車進入隧道,然后再切成主觀視角,遠處忽然出現了雪,說明時間已經發生了跳躍。
此時路邊躺著一個戴頭盔的人,主觀視角居然越過了他,假如這是警察的主觀視角,應該馬上停下來調查才對。接著字幕打出2004年,5年過去了。
然后主觀視角調了個頭,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入畫,我們這才知道原來人物也變了,而躺在地上的那個人正是張自力。他喝了很多酒,還哭了。那人見他站不起來,直接將他的車騎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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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戲由于鏡頭視角沒有預警地切換,拍出了一種靈魂互換的感覺,張自力本來在車上,忽然就變成路邊的醉漢,主觀視角本來是警車,忽然就變成了小偷的車。
黑色電影的主角經常在正與邪,善與惡中徘徊和掙扎,張自力在發廊里殺人的過程中,或許有那么一秒,他會覺得跟罪犯交換了靈魂。
張自力受傷之后就被安排去保衛科工作,整天酗酒,還猥褻女同事,周圍人都在起哄,這是一個極其油膩的群體性壓抑時刻,過度壓抑之下的釋放,總是顯得特別扭曲。
下一個鏡頭就給到張自力的背影,憂傷的BGM也出來了,張自力失去了警察身份,就無法繼續再利用秩序的外衣光明正大地享受失序。
自從季節變成冬天之后,影片的色調就沒有之前那么發廊美學了。張自力偶遇小王,現在已經是王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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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調查兩宗碎尸案,死者都跟吳志貞處過對象,死的時候都穿著冰鞋,估計是滑野冰的時候被害,這個設定就跟地理環境緊密聯系在一起。
影片的故事發生在東北,車牌寫著黑A,可見這電影有點年頭了,現在要拍這種惡性案件通常都要虛構一個地名。
吳志貞出來之后,警察開車跟蹤她。看到桂綸鎂騎著單車這略顯沉重的背影,再想想《藍色大門》里面那個充滿青春活力的背影,反差有點大。
算上梁志軍的話,三個跟吳志貞好過的人都被碎尸了,這是黑色電影中常見的所謂“蛇蝎美人”類型的角色。
有一天,張自力拿皮褲過來干洗,此時畫面又出現了熟悉的色調,吳志貞就置身于這種綠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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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張自力就一直跟蹤吳志貞。還老是找借口去店里泡著,跟老板何明榮嘮嗑,其實是想套他話。
何明榮說99年的時候吳志貞把人家的皮衣洗壞了,但因為當時她丈夫死了,怪可憐的,就沒攆她走。那皮衣的主人要吳志貞賠2萬8,鬧了一個星期之后就不來了,皮衣現在還在店里。
吳志貞趁老板說話的時候,偷偷給了張自力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別再跟著我”。結果晚上張自力還是跟著她,隨后他發現自己也被跟蹤了,因為地上有一排腳印。
何明榮并不像他說的那樣清白,在店里會猥褻吳志貞。此時張自力走了進來,吳志貞打翻一個鐵桶,故意讓張自力聽到,何明榮只好放手,但吳志貞的手卻被弄傷了。
這場戲她穿的是綠色的衣服,相比之前的灰色,更接近發廊美學,事情開始朝著失序的方向發展,當然這種失序主要是屬于張自力的,吳志貞沒有任何主體性,是很男性凝視的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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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自力給吳志貞買了藥,讓她處理一下傷口,吳志貞沒反應,此時一個精神小伙進來洗衣服,被張自力拖出去打,張自力回來的時候看見吳志貞用了他的藥,直接笑出來,這是上頭的表現。
之后張自力又跟蹤吳志貞,還約她去滑野冰。之前就說過,碎尸案的死者疑似在滑野冰的時候遇害,所以張自力的計劃應該是假裝要跟吳志貞處對象,引兇手來殺他。
但這個過程中是否一點私心都沒有呢?
從迷離的燈光中可以感覺出,他享受這種在危險邊緣試探的心理狀態,這是他對抗壓抑生活的唯一途徑,僅從這點看來,張自力這個角色還有點像東北版王佳芝。
吳志貞說要教張自力滑冰,然后就上了車。王隊忽然走過來,勸張自力別攪局,所以這是張自力自己定的計劃,他一廂情愿地披上過去那件秩序的外衣,去享受發廊美學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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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自力說只是想找點事干,要不然活得太失敗了。他先經歷婚姻的破裂,然后又丟了警察的工作,如今想在吳志貞一個人身上找回這兩種身份。
張自力和王隊都跟著吳志貞去滑野冰,吳志貞趁王隊不注意,將張自力帶離人群,兩人親熱上了。隨后打車去約會。
然后是一個特寫鏡頭,有人掛著冰鞋在開車,方向盤上可以看到車的品牌是金杯,不是王隊的大眾,所以司機另有其人,他開車跟著吳志貞那輛出租車。張自力的計劃生效了。
王隊跟在后面準備抓捕。兩人去電影院看電影,貨車也停在電影院外面,王隊上去盤問,這里連一條小巷都充滿發廊美學,預示著失序的事即將發生。
王隊上去就把那人銬上,然后打電話給同事,讓他們準備審犯人,那人忽然拿冰刀偷襲王隊,王隊就跟幾年前的同事一樣,在發廊美學中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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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張自力也被冰刀男盯上了,張自力來到一個舞廳,混入人群中。冰刀男沒機會下手,于是溜走了。
張自力查到冰刀男的工作是運冰,一路跟蹤他到鐵路附近。發現他扛著好多小包裹,一個一個往下方經過的煤車扔,每一個都落到不同的車廂上。
張自力明白那些遍布各個煤廠的尸塊是怎么回事了。
隨后他又跟著冰刀男來到溜冰場,整個過程都沒有發廊美學,張自力完全處于理性狀態,他找溜冰場的老板,讓他廣播說要找梁志軍,那人聽到廣播后愣了一下,四處張望,然后往場外滑。
張自力確認他就是吳志貞的“亡夫”梁志軍,趕緊追上去,結果因為地太滑摔倒了,人也跟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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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自力找吳志貞問話,只要跟吳志貞待一塊,周圍就是發廊美學。
張自力跟吳志貞說出自己今天見到的事,推出兇手是梁志軍,吳志貞哭了,說99年梁志軍第一次搶劫就把人殺了,當時就想出替身的辦法,假裝自己被分尸。
隨后梁志軍就一直在監視吳志貞,還殺了兩個追求她的人。警察讓她去引梁志軍出來,吳志貞跟梁志軍約在酒店見面,然后一起出去買煙。警察已經在小賣部埋伏,梁志軍逃走時被當場擊斃。
他的遺體跟王隊的遺體同一天火化,吳志貞和張自力在殯儀館遇上。但吳志貞假裝沒看到。
張自力繼續跟著吳志貞,一直跟到橋上,發廊美學再現,張自力想跟吳志貞解釋,結果吳志貞情緒失控,大吼不用解釋。張自力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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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案件破了,他就該回到自己的保衛科去,但他舍棄不掉吳志貞帶給他雙重身份回歸的那份滿足感。警察找到吳志貞,想要回當年被埋在樹下的骨灰,吳志貞說已經丟進河里了。
警察讓她上車問話,張自力進店里跟何明榮聊天,何明榮說五年前還有一個冤死鬼,張自力望向屋外那棵樹。
好像想到了什么,讓何明榮把99年吳志貞弄壞的那件皮衣拿出來,那衣服還有名片。吳志貞問完話回來看到皮衣,愣了一下,然后進屋里。
張自力找到名片上的人趙建平,但趙建平不是皮衣的主人,他帶張自力找到三姐,三姐就是皮衣主人的妻子。
她說以前和丈夫開了個酒吧,99年6月一個女的來找她丈夫,之后丈夫就人間蒸發了。三姐嘴上很不屑,手上開始給浴缸放水,暗示她內心的悲傷,隨后她又說那會酒吧的名字叫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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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記憶也不曾改變過。說完就笑了起來,然后不慎跌入浴缸中,沉浸在回憶里。張自力離開,此時我們看到這個地方是白日焰火夜總會,看來三姐始終無法忘記過去。
張自力看著招牌發呆,不知道是想起了自己的婚姻,還是在想吳志貞。張自力到洗衣店約吳志貞今天晚上去游樂場看演出。
這里吳志貞穿了紅色的衣服,也涂了紅色的唇膏,她答應了張自力的邀請。晚上赴約的時候又披了紅色圍巾,目的性極強。
游樂場并沒有演出,張自力帶吳志貞去坐摩天輪,讓她看遠處的白日焰火夜總會。
吳志貞知道真相已經暴露,回頭抱住張自力,張自力讓她主動交代,這個場景非常私密,不僅遠離人群,還遠離地面,景別也很小,空間更顯得逼仄。在這樣的空間下,很適合秘密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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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秘密未必是關于案件的,也可能是關于他們的私人關系。
這里不斷變換的燈光讓局面漸漸失序,人物的理性也不斷受到沖擊,最終吳志貞親了上去,兩人在摩天輪發生了關系,代表理性的真相再度被拋到一邊。
第二天兩人一起吃早餐,吳志貞趕著回去開店,約張自力晚上見面。結果吳志貞一回去就被警察帶走,張自力早就知道這件事,所以他是先滿足了自己的私欲,然后再公事公辦。
吳志貞主動承認是她殺了皮衣的主人李連慶,因為當時她賠不起皮衣,李連慶就逼她去開房,一次還不夠。此時鏡頭給到車外的張自力,他實際上也像李連慶一樣,對吳志貞進行性剝削。
梁志軍為了幫吳志貞脫罪,想到了替身的辦法,后來吳志貞背叛了他,于是他也開始殺人。案子告破,張自力跟隊長他們去慶功,說話充滿了人情世故,完全進入秩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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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后他又去了舞廳,在音樂聲中忘情跳舞,發廊美學已經消散,他卻還在回味。警察帶著吳志貞回現場指認。指認完之后,周圍忽然飄來煙花,一看到白日焰火,吳志貞馬上就知道是誰干的。
白日焰火夜總會里有個長情的三姐,說很多記憶都不會改變。或許張自力也在借著煙花說這句話。
不過我并不喜歡這條感情線,用三姐的情感來為最后的焰火背書,還要讓吳志貞在車上露出輕松的表情,把張自力拍得很深情的樣子,總覺得比較自戀和虛偽。
我倒寧愿是張自力在為發廊美學做最后一次掙扎,享受失序的快感。白日是守序,焰火是失序,在守序中體驗失序,既危險又上頭,越是壓抑自我的人,就越迷戀白日焰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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