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孔子課堂走出“中文家庭”

來源:人民日報海外版

黃雪薇（中）和兒女在中國錄制節目。

王箐老師（后排右二）和學生們合影。學生手中拿的是王老師為每個人制做的中文名徽章，旨在增強他們的集體榮譽感。

本版照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德國漢堡有個特別的跨國家庭：自幼結緣中文的德國母親，英籍父親，加上一對每周六赴華文學校孔子課堂學中文的兒女。兄妹倆和母親講德語和中文，和父親講英語。多元語言環境里，中文既是母子之間的樂趣，也是家庭文化的一部分。

今年夏天，兄妹二人登上“漢語橋”中文比賽的舞臺，真誠講述中文學習故事，分別斬獲德國賽區中小學組冠軍，并在全球總決賽中獲獎。這份成果，既得益于家庭氛圍澆灌的興趣萌芽，也離不開孔子課堂老師的用心培育。

家庭浸潤：語言“活”起來

“小時候我看到中國動畫片、電視劇里的漂亮‘仙女’，以為自己長大后也會有黑頭發、黑眼睛，結果我頭發一直是咖啡色，眼睛還是藍綠色的。”剛過完11歲生日的德國小學生黃曉蕾，在采訪中用一口流利的中文講述兒時趣事。

四五歲起，她和哥哥黃永杰便開始去英國的中文學校學習中文，后來進入德國漢堡的漢華中文學校孔子課堂，同時跟著中國老師學習歷史、樂器、歌舞等課程。

這份中文情緣，得從他們的媽媽——黃雪薇小時候的經歷講起。

“漢堡是個港口城市，就像天津一樣。在我小時候，這里已經有很多中國人前來做生意。”黃雪薇回憶說，“我母親的秘書是中國臺灣人，她的丈夫來自上海。我6歲時，便和他們的兒子一起進入中文學校上課。”可惜由于家里缺乏中文環境，黃雪薇在中學時中斷了中文學習。但她始終忘不了中文的獨特魅力——象形文字的字形和含義有關聯，比如“雪”字中藏著“雨”，非常美。而且漢字聲調像唱歌一樣有起伏，雖然難學，但很有意思。

成為母親之后，這份遺憾成了動力，她直言：“多學一門語言是好事。AI能翻譯文字，但語言里的情感和感覺是翻譯不出來的，還是得自己學。尤其中德語言差異比較大，比如中國成語里有不少典故，要想更好地和中國人交流就得了解中國文化歷史。”

為了給孩子營造中文環境、用標準中文發音“磨耳朵”，黃雪薇找來不少中國影視作品，比如《大頭兒子小頭爸爸》《葫蘆娃》等啟蒙動畫。最近幾年，兄妹倆分別迷上《全職高手》《你微笑時很美》等網播作品，覺得劇中角色克服困難的韌勁兒很酷。

“就是要讓他們覺得中文有用、能融入生活，而不只是功課，這樣才會更有學習動力。”黃雪薇分享教育心得時提到，自己兒時正是因為媽媽租來的中文武俠片看著很酷、卻聽不懂，才下定決心學好中文。

現在，黃雪薇一面跟著孩子“補課”，一面在家里為他們營造中國文化氛圍。春節時，應兒子的要求，去中國超市采購食材、煮火鍋、準備全家第一頓年夜飯；跟著網絡短視頻帶孩子們學畫竹子；和中國家庭朋友一起做冰皮月餅……她相信，學中文的核心是讓語言“活”起來，融入生活，連接他人。

黃雪薇觀察到，來漢堡留學、定居的中國人多了，開設中文課的德國學校多了，孔子學院組織的中國文化活動也從只面向華僑改為向市民開放。“感覺世界變小了，中文不再是遙遠的語言。”她說。

家校協力：圓夢“漢語橋”

“大家聽過火鍋唱歌的聲音嗎？咕嘟咕嘟——對我來說，這不僅是春節的聲音，更像是五千年中華文化在輕聲對我訴說，也像我對中文的熱愛，在心里沸騰不止。”今年舉行的第十八屆“漢語橋”世界中學生中文比賽中，12歲的黃永杰憑借這段充滿生活氣息的表述，拿下德國賽區冠軍和全球總決賽優秀口才獎。

妹妹同樣表現亮眼，她主動報名參加第五屆“漢語橋”世界小學生中文秀，在演講之后表演了一段“陶俑舞”。這支舞蹈是對中國持鏡俑的擬人化，表現陶俑夜半蘇醒、出門玩耍的情景，天真活潑，十分契合黃曉蕾的性格。最終，她獲得了德國賽區冠軍和全球總決賽優秀才藝獎。今年初，黃曉蕾曾寫下2025年心愿：提升中文水平、參加“漢語橋”。如今心想事成。

兄妹兩人的中文成長路，離不開中國老師的悉心教導和針對性備賽幫助。漢華中文學校的舞蹈、聲樂老師指導參賽小選手們打磨才藝，中文老師則幫助他們潤色演講稿，指導發音和表現力。“不過，語音語調的功夫主要下在平時，靠的是日常積累。”黃曉蕾的中文老師、漢華孔子課堂中文教師王箐說。

家校溝通是教學中的重要一環。剛接班時，王箐為周末班專門召開家長會，強調“孩子的中文路能走多遠，很大程度靠家長的支持和督促”。課后，她總會留下來與家長溝通，歡迎他們隨時發信息咨詢孩子學中文時遇到的問題。

為了以賽促學、以練促用，王老師鼓勵孩子們參加各種中文比賽和夏令營活動。2023年以來，漢華孔子課堂的中小學生，累計7人次參加“漢語橋”比賽，6人次在德國賽區拿過獎。

“最重要的不是比賽成績，而是孩子借機結識全球志同道合的中文學習者，明白自己在這條路上不是孤獨的。”黃雪薇說。今年夏天，她陪伴孩子參加了“漢語橋”中國游學之旅，到北京和天津，參觀體驗，沉浸式感受中國語言文化。

狗不理包子和天津大麻花，是兄妹倆最喜歡的中國美食。他們和結對的10歲中國男孩樂樂一家歡樂相聚，一起做狗不理包子。黃永杰回憶：“包子要捏18個褶，我最多只能捏7個，有的干脆捏成了盒子。”黃曉蕾印象最深的傳統文化體驗，則是在天津文化街用泥人材料拓印葉子、刻上“黃”字。

旅程中，“漢語橋”隊伍還觀看了特殊的太空紀錄電影《窗外是藍星》——該片由翟志剛、王亞平、葉光富在空間站拍攝。看到王亞平錄制“天宮課堂”的片段時，黃雪薇格外驚喜，因為她此前就曾找來“天宮課堂”視頻，給孩子當科學課內容，此刻真切感受到影片與生活的聯結。

“看到兩個孩子堅持學中文七八年，交到許多學中文的朋友，拿下YCT（國際少兒漢語考試）二級證書，還盼著再參加‘漢語橋’比賽，我感到很欣慰——看得出他們是真的愿意學。”黃雪薇說。

這份自發的熱愛，延續著這個跨國家庭數十年的中文情緣，也將續寫新的故事。

孔子課堂：學國內教材

54歲的王箐，聲音聽起來充滿青春活力。她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喜歡唱歌，也喜歡孩子，原本在國內從事銀行工作。5年前她來到德國，憑借一股鉆研教育的認真勁兒，在海外中文教育領域找到了自己人生后半程的熱愛，現在擔任四年級學生的中文老師。

她的教學堪稱“低開高走”——開局面臨不小挑戰，核心難度源于教材選擇。“北京的小學生用什么，我們就用什么——國內的部編版《語文》。”王箐說，不同于多數海外中文機構采用針對外國人的課本，以教學嚴謹著稱的漢華孔子課堂另辟蹊徑，選擇了這套內容豐富、可延展性強、“能講出彩”，但難度也最大的《語文》。

外國人入門中文，漢字音調和書寫是兩只攔路虎。第一次批閱課堂聽寫時，王老師“差點哭出來”——孩子們能寫出來的字太少了；朗誦作業則是要么“交不上來”，要么磕絆得讓人“聽不下去”。

怎么才能讓學生愿意學、張開嘴呢？王箐絞盡腦汁、用盡渾身解數。

第一個法寶是繞口令。她找來包含四聲的音調繞口令，帶著學生讀“媽媽種麻，我在放馬，馬吃了麻，媽媽罵馬”，接著用手比畫著講解“一聲平，二聲揚，三聲拐，四聲降”……漸漸地，學生分清了聲調、前后鼻音、兒化音，在中文學習中咂出點兒趣味，課后也常常把繞口令掛在嘴邊練習。

為了讓孩子們學好漢字字形和筆順，王箐設計了“每周多寫一個字”計劃，還獎勵聽寫滿分的學生當“聽寫小老師”。一學期下來，曾經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的孩子也有了明顯進步。

“現在我們班的孩子，一愛學繞口令，二愛學古詩。他們已經覺得學古詩很容易，經常纏著我問什么時候學下一首。”王老師告訴記者。

王老師有一雙善于發現進步的眼睛。她讓進步突出的學生站上講臺接受表揚和掌聲，用榮譽感激發學習動力。到了課間，她請德國學生給自己當“德語小老師”，旨在讓他們通過傳授德語學習技巧，潛移默化地把這些方法遷移到中文學習上。

“半路出家，唯有用心。”為提升教學能力，王箐每年都會回國參加國僑辦面向海外中文教師組織的培訓。她期待著，未來能帶領更多外國學生，領略《語文》書中更進階、更精妙的語言文化意境。（本報記者 陳靜文）

《人民日報海外版》（2025年12月12日第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