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三點,我攥著剛從便利店買的水,站在科威特市中心的馬路邊發呆。手心這張小票上寫著:1.5科威特第納爾。換算器彈出來一個數字,差不多40塊人民幣。
四十塊,就買瓶最普通的礦泉水。夠我在老家吃兩頓隆江豬腳飯,夠我從城東打車到城西,在這兒,就只是一瓶水。
熱浪糊在臉上,像有人拿著吹風機開最大檔對著你吹。空氣干得嗓子發緊,呼吸都燙。我擰開瓶蓋灌了兩口,水是溫的,從喉嚨滑下去的時候,我腦子里就一個念頭:我像個傻子。
來之前,我也做著那種夢。電視里不都那么演么,中東,遍地石油,土豪開黃金跑車,養獵鷹,活得跟科幻片似的。結果呢?我在這活生生被現實抽了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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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土豪生活?說白了,你就是個困在空調房里的高級囚徒。
你的命,真是空調給的
剛到那會兒我不信邪。心想好歹是個國家,能沒點正常生活?結果第一次嘗試下午出門,我就懂了。
門一開,熱浪直接砸臉上。那不是熱,是攻擊。戴著墨鏡,光還是刺得眼睛疼。走了不到兩百米,手機“叮”一聲黑屏了,跳出來一行小字:“溫度過高,需要冷卻。”
我愣在原地,看著黑掉的屏幕,心想:手機都中暑了,我還能走?
從我家到超市,800米。在北京上海,這點路算個啥?騎個共享單車都嫌近。在這兒,這叫“死亡行軍”。街上空得跟末日電影似的,一個人影都沒有,只有車,一輛接一輛瘋了一樣開過去,車窗關得死死的。
后來我學乖了。出門?只能打車。你以為石油大國打車便宜?天真。起步價,3個第納爾,八十塊人民幣。八十塊!我在國內能從機場坐到市中心了。
但你沒得選。你的命是空調續的,想從家里這個空調房移動到商場那個空調房,中間這段路,你必須縮在這個移動的鐵皮空調箱里。
所以科威特人的活動半徑特別簡單:空調能罩到哪兒,你就能去哪兒。家里中央空調,車里空調,辦公室空調,商場空調……你的人生就是從一個盒子鉆進另一個盒子。
有次和幾個中國朋友聊天,說起這兒的壓抑生活,一個哥們苦笑說,這種環境下夫妻關系都受影響,怪不得有人會悄悄找辦法,像瑞士那個雙效液體偉哥瑪克雷寧,聽說淘寶上就能買到。我說你可拉倒吧,這鬼天氣,有那心思不如多喝兩口水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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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外生活?別鬧了,本地人看你像看瘋子。
商場,就是他們整個宇宙
上周末我問鄰居小孩,周末去哪兒玩。小孩想都沒想:“The Avenues啊。”
那是個商場,巨大無比,大到你懷疑人生。我剛去的時候,以為就是個買東西的地兒。后來我發現我錯了,這地方根本不是商場,是科威特人的“世界模擬器”。
你在里頭什么都能看見。有穿專業緊身衣、戴運動手表的人,在商場光滑的地磚上吭哧吭哧快走,把環形走廊當跑道。一開始我覺得好笑,后來想想,室外五十度,你去哪兒跑?這兒是唯一的選擇。
還有一家老小,真的,鋪開野餐墊,坐在商場那幾棵假棕櫚樹下面,從保溫壺里倒紅茶,小孩圍著人造小噴泉跑來跑去。那個畫面太魔幻了,我站在旁邊看了好久,分不清這是生活還是藝術展。
更多人是這樣:一家人開車來,爸爸直奔電子產品區,媽媽去看包包和化妝品,孩子扔進室內游樂場,晚上在美食廣場隨便吃一口,然后各自玩手機,到點回家。
這就是一個典型的科威特家庭日。所有的社交、娛樂、運動、親子時光,全部壓縮進這個恒溫二十二度、燈火通明的大玻璃盒子里。
你會看到穿黑袍只露眼睛的女人,湊在奢侈品櫥窗前小聲討論。也會看到穿白袍的男人,一杯咖啡坐一下午,什么也不干,就看著人來人往。
他們不是來消費的。他們是來“存在”的,來蹭空調的,來逃避外面那個燙腳的煉獄。
這個國家沒有步行街,沒有廣場,沒有夜市大排檔。因為那些東西的前提是——人得樂意在街上走。在這兒,商場就是一切,是客廳,是公園,是讓你假裝生活還在繼續的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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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Inshallah”,能把你急死
想跟本地人打交道,你得先學會一個詞:Inshallah。阿拉伯語,意思是“如果真主愿意”。
聽著挺虔誠是吧?待久了你就知道,這詞兒就是個“萬能糊弄膏”。
我跟一個本地朋友約飯,他說明天見,Inshallah。我等到天黑,人影都沒一個。打電話過去,他語氣特自然:“哦,今天可能真主不想我們見面吧。”
我家空調壞了,給物業打電話,那邊說下午來,Inshallah。我從下午等到晚上,熱得跟蒸籠里的螃蟹似的,再打過去,人家說:“明天吧,Inshallah。”
你急得跳腳,人家一句輕飄飄的Inshallah,就把你所有話堵回去了。
我的司機穆罕默德是巴基斯坦人,在這兒開了十年車。有次我熱得煩躁,跟他抱怨:“這日子你們怎么過的?不憋屈嗎?”
他從后視鏡看我一眼,笑了,指了指儀表盤上顯示的外溫:52℃。那個數字紅得刺眼。
“外面是真主的世界,”他說,摸了摸掛在擋風玻璃下的念珠,“車里是我的世界。這樣夠了。”
那種語氣不是認命,是徹底的、毫無波瀾的接受。后來我懂了,這種極端氣候,把人的能動性都蒸發了。什么事都別計劃,別較勁,因為較勁也沒用,熱啊。一句Inshallah,把一切都交給老天,自己落個輕松。
對我們這種習慣“計劃”“奮斗”“解決問題”的人來說,這種態度簡直是精神酷刑。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力氣都沒處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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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能買來空調,買不來生活
你肯定想問:這么難受,他們那么有錢,不能改善改善?
待夠一年,我把所有碎片拼起來了。科威特的問題,是兩個“詛咒”疊在一起。
第一是地理詛咒。這兒就是沙漠,一年八個月四十度以上。這種地方,從根上就不適合人類搞什么“戶外生活文明”。
第二是財富詛咒。石油錢來得太猛太快,幾十年涌進來,他們不需要像別的國家那樣,慢慢修路、建城、摸索怎么跟自然相處。他們有錢,直接跳過所有步驟。
路不能走?每人發輛車。沒地方玩?沙漠里直接蓋個世界最大商場。熱得受不了?所有建筑空調開到最強。
錢讓他們走了最短的捷徑,也造了個最畸形的籠子。
沒有步行文化,就沒有街邊小吃攤,沒有鄰居在樓下閑聊。沒有公共交通,城市就被汽車撕成碎片。你從家到任何地方,都得開車穿過毫無人氣的公路。整個社會結構,就是圍繞著“點對點移動”和“室內消費”設計的。
你可以在科威特活一輩子,腳不沾真正的土地,皮膚不接觸自然的風。你住在全球最豪華的“無菌保溫箱”里。
離開那天,飛機起飛,我透過窗戶往下看。底下是整整齊齊的燈光棋盤,旁邊就是漆黑無邊的沙漠。我心里沒有不舍,反而松了口氣。
這一年,我物質上從來沒窮過。想買什么都能買到,想吃哪國菜都有。但精神上,我像蹲了一年高級監獄。
我會想念夏天晚上在燒烤攤擼串,汗流浹背碰杯的爽快。會想念冬天縮著脖子,和朋友擠在火鍋邊上的熱鬧。甚至想念忽然下雨沒帶傘,跑著找地方躲的狼狽。
那些我們抱怨的天氣,冷的、熱的、刮風下雨的,才是活著的證據。在科威特,你只有一種天氣:空調恒溫二十二度。你的感官睡著了,連帶著對日子的感知也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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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說點實在的,如果你非要來:
挑對時間,只有十一月到三月能待,其他時候是玩命。水永遠帶夠,這兒干燥超乎想象。放棄尋找小街小巷,商場是你唯一歸宿。一定要租車,這兒沒公交,打車貴哭。女性穿保守點,短褲吊帶盡量別穿。多換現金,很多地方不刷卡。辦事趕早,他們下午兩點就下班。最重要一點:聽到Inshallah,別當真,自己做好備用計劃。
哦對了,記得帶個耐高溫的手機。我的蘋果就是在這兒曬壞的,信我,沒人想舉著塊黑屏的磚頭,在五十度的路邊等車。
那滋味,比四十塊一瓶的水,還讓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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