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三角議事廳｜扎根“附近”，社區微治理構建鄰里互助新生態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審議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明確提出，要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社區，既是城市治理的“最后一公里”，也是千家萬戶幸福感的發源地。然而，在現代都市的鋼筋水泥森林中，鄰里關系日漸疏離，物理距離的接近并未帶來心理距離的親近。

如何讓“懸浮”的個體重新扎根？始于2025年4月15日的普陀區“社區小事”開放鄰里計劃行動，試圖從居民家門口的50米半徑出發，以150件隨手可做的“小事”為抓手，在兩個月內招募百余位行動者參與21天社群打卡。這不僅是一次簡單的活動，更是一場關于社區微治理的深度實驗——讓樓道、廣場、角落等“微空間”煥發新生，讓“最熟悉的陌生人”重回“彼此守望的鄰里”。

空間重塑：讓每一個角落都成為“連接點”

在城市社區，空間不僅是物理存在，更是鄰里關系的“容器”。社區行動者們深諳此道，他們從家門口的50米出發，對樓道、公共區域、閑置角落進行“輕量化改造”，讓原本冰冷的空間變成充滿煙火氣的“鄰里舞臺”，成為連接人心的重要紐帶。

樓道間：從“閑置”到“聯結”的微改造

樓道間、電梯口、轉角等高頻停留點，成為激活鄰里互動的關鍵。天成公寓的曹鋒華，在電梯口打造了一個“借光圖書角”，讓閑置書籍成為鄰里連接的橋梁。曹鋒華最初把家里的書裝進紙箱，貼上海報放在一樓，沒想到沒過多久就被“清理”了。但他沒有放棄，轉而將圖書角挪到九樓電梯口，看似更隱蔽的角落卻更貼近居民生活，意外地收獲了大量反饋。有鄰居主動加入書籍捐贈，有人和他互相加了微信并交流讀書心得。如今的圖書角，曹鋒華堅持 “不刻意整理” 的運營模式，讓書籍保持“有機生長”的狀態。

在萬里晶品苑小區，網名為“水中珍珠”的居民，她的行動清單足足有滿滿一頁紙。她自發并深度參與社區治理的初衷，源于曾經被溫暖過的社區記憶。她在樓道里安裝了一個健身拉桿，初衷很樸素但滿是溫暖：“我隔壁的住戶是上班的年輕人，平日里很難和他們有交流……如果有個健身桿，或許可以讓隔壁的鄰居們放下手機，鍛煉一下身體，有其他鄰居路過也可以給大家多點交流的機會?！?/p>

廣場與閑置空間：從“安全”到“共享”的延伸

如果說樓道是“私人化”的公共空間，那么小區廣場、閑置空地等則是社區的“公共客廳”——社區行動者們用創意和執行力，讓這些曾經被忽視的角落，變成了鄰里共享的“舞臺”。

錦竹苑小區的楊嘯，因一次意外發現了小區廣場的改造潛力——孩子在廣場玩耍時撞到長椅受傷，他和其他家長心疼不已，商量著做防護措施。他們買來防撞條，貼在廣場的長椅、墻角等危險位置，這個簡單舉動引發連鎖反應：有家長捐出面包盒、閑置坐墊，有人幫忙測量尺寸、裁剪材料。借著這份人氣，社區居民楊嘯發起了二手集市，邀請居民交換閑置物品。如今，集市已成為社區的一項固定活動，大家還計劃推出“換季衣物交換”、“親子義賣”等新主題。

公告欄：從“信息傳遞”到“情感流動”的進化

蘭花園的孫裕君，讓公告欄經歷了從 1.0 到 3.0 的進化。她從發布日期、天氣起步，逐步增加綠植養護、意見征集，甚至設置漂流書角，讓社區老年人不用微信的我們也能看到這些信息。最讓她驚喜的是一個細節是，最開始用簡陋的塑料瓶裝了綠蘿放在公告板旁邊，后來發現有人默默換了更好看的玻璃瓶。這個慢慢變化的公告欄，不僅成了信息傳遞的窗口，更成了鄰里間 “無聲交流” 的紐帶，也是 50 米生活圈里溫暖的互動節點。

多元參與：讓每一位居民都成為共建共治的主角

社區治理的核心是人，普陀“社區小事”計劃的成功，關鍵在于激活了不同年齡、不同身份的居民，讓每個人都成為社區共建的“行動者”。從青少年到老年人，從普通居民到社區社工，大家帶著各自的初心參與進來，在“一人行動、眾人接力”的過程中，匯聚成基層共建的強大合力。

青少年：用“童真”搭建鄰里橋梁

曹鋒華的孩子也是社區行動的積極參與者。在爸爸打造“借光圖書角”的過程中，孩子主動幫忙畫宣傳海報、整理書籍，還和爸爸一起觀察書籍的流轉情況。“每天放學回家，他都會先去圖書角看看，有沒有新的書，有沒有人留下留言?！辈茕h華說，圖書角成了親子共同觀察社區、參與社區的窗口，孩子在這個過程中，不僅培養了責任感，還學會了與不同年齡的人交流。有一次，孩子看到一位老人在圖書角找不到想看的書，主動上前幫忙尋找，還耐心地為老人介紹書籍內容，這個場景讓曹鋒華深受觸動。

青年：從“融入”到“共建”的成長

青年行動者何小美，則在“小事”中完成了自我狀態的轉變。家住桃浦鎮陽光威尼斯四期的她曾經歷情緒低谷，常常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在社區書記邀請下，小美參與的家門口行動多與貓咪相關，比如照顧流浪貓、用廢棄塑料花搭建拍照角、幫獨居老人照看貓，等等。“小事”本身不是為了做成一件大事，而是讓彼此有一個靠近的理由。

長輩：用“閱歷”傳承社區記憶

除了青少年與青年，社區里的長輩們也以豐富的人生閱歷和深厚的社區情感，成為社區穩定的 “壓艙石”——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參與社區建設，為年輕人提供指導，更讓社區歷史與文化得以傳承。

澳門小區一位 1946 年就入住的老先生，成為社區歷史的 “活字典”。 居民曹雷發起社區歷史挖掘行動時，老先生心存顧慮，不愿過多交流。但看到曹雷的堅持和誠意后，他逐漸打開心扉，主動拿出珍藏的研究資料和絕版書籍，還幫忙搜集更多歷史線索。在他的帶動下，越來越多老居民加入，大家一起分享記憶、挖掘歷史，讓小區的文化底蘊得以傳承。曹雷的探索也從個人好奇變成群體行動。小區微信群里社區書記和小區達人都來了，有的講歷史，有的一起挖故事，大家還組織了社區歷史Citywalk、制作了文創筆記本。

社工：從“服務者”到“催化劑”的角色轉變

澳門小區的居委書記左珺，把“破局”思維代入行動參與。擔任書記的兩年里，她有時會遇到居民不理解、工作推進難的情況。她決定破除“官方身份”，以普通鄰居的身份與居民相處——每天找機會互動，思考“什么時間、什么地點能碰到大家，什么樣的話題能引起共鳴”，還主動敲響鄰居家門做自我介紹。一開始，有些居民不理解，但她沒有放棄，發現很多居民喜歡植物種植、不少是家長后，便邀請大家共建門前綠地。

這種角色的轉變，在6月21日的“社區小事節”開放日上得到了集中體現。來自全區10個街鎮、30多個點位的居民樓組聯動開放，30場活動全由居民自編自演，“沒有腳本、沒有彩排”。政府要做的是觀眾和鼓掌者，把主角位置留給居民。這正是“鄰里開放計劃”價值的直觀印證——當居民成為主角，社區便擁有了最蓬勃的生命力。

生態養成：讓每一次微行動都成為治理生長力

一件小事的力量或許有限，但當無數件小事匯聚起來，當行動者們彼此帶動、互相賦能，就會形成強大的“生長力”，讓鄰里關系從“陌生”到“互助”，讓社區治理從“被動”到“主動”，最終構建起一個互信、開放、協作的社區生態。

鄰里關系：從“擦肩而過”到“彼此守望”

普陀區的“社區小事”計劃，一件件小事，就像一顆顆種子，在鄰里之間生根發芽，讓“最熟悉的陌生人”變成了“彼此守望的家人”。在天成公寓的“借光圖書角”，鄰里之間的交流也越來越多。大家會分享看書的心得，推薦喜歡的書籍；家長們會借著孩子看書的機會，交流育兒經驗；老人們會在一起聊家常、回憶過去。圖書角就像一個“鄰里交流站”，讓大家在輕松的氛圍中建立起信任和友誼。

居民意識：從“事不關己”到“主動參與”

隨著“社區小事”計劃的推進，越來越多的居民意識到，自己不僅是社區的“居住者”，更是社區的“治理者”。他們從“事不關己”的旁觀者，變成了“主動參與”的行動者，用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推動社區越來越好?！吧鐓^小事”計劃希望通過搭建社區資源互助網絡，進一步激發居民的自治意識。通過這種互助模式，能讓更多居民主動參與到社區建設中來，形成“人人參與、人人共享”的良好氛圍。

從“盆景”到“風景”的可持續路徑

如何避免社區活動陷入“一陣風”的尷尬？普陀的行動者們在實踐中摸索出了三條基于基層智慧的可持續路徑：

用“微習慣”固化參與：21天的“小事打卡”不僅是行為記錄，更是習慣養成。它挖掘出的樓組故事，通過不斷地復述與傳播，成為了凝聚社區認同的集體記憶。

用“微場景”觸發鏈式反應：以公告欄、圖書角等具體場景為原點，開展“1+N”行動。一個簡單的支點，往往能撬動整個系統的正向循環，讓小事成為激活社區活力的觸發器。

用“雙重角色”賦能社工：推動屬地社工建立“職業+居民”的雙重認知，打破科層制的僵硬，用鄰里情誼潤滑治理機制，讓社區工作更有溫度。

小事不小，微光成炬照見治理溫度

從國家層面的“十五五”規劃，到一個小區樓道里的紙箱、白板和“拍拍燈”，看似尺度懸殊，其間卻有著清晰的邏輯鏈條：只有把宏大的治理目標，拆解到每個人看得見、做得起的小事上，社會治理現代化才有真正的落點。

在普陀，“社區小事”所激發的，并不僅是一場節日式的熱鬧，而是一種持續的生活方式變遷：社區的改變不再只是“別人的事”，而是每一個人都可以親手參與的生活現場；鄰里間的關系，也不再只有“擦肩而過”的冷漠，而可以在“彈性親密”中彼此守望。

這對長三角的其他城市來說，同樣具有啟發意義。面對高層密集、人口流動性強、生活節奏緊張的現實，重建“附近50米”的公共空間和公共精神，也許是一條成本適中、效果可感的路徑——它不依賴宏大投資，而依靠一件件真實發生、可被復制的小事，把“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的理念，編織進無數個樓道和日常，匯聚為現代城市中的新型鄰里共同體。

（本文作者魯瑤系上海市普陀區委社會工作部副部長。）

“長三角議事廳”專欄由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重點研究基地·華東師范大學中國現代城市研究中心、上海市社會科學創新基地長三角區域一體化研究中心和澎湃研究所共同發起。解讀長三角一體化最新政策，提供一線調研報告，呈現務實政策建議。

來源：魯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