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丑能把人逼上梁山”這種說法,聽著有勁,可要把路走回去,還是得看他怎么一步一步摔出來的印子,摔在科場門口,摔在書桌前,摔到把書一把擲地,才轉(zhuǎn)身去走另一條路,他不認(rèn)命,可他認(rèn)那條規(guī)矩怎么卡人,這個心結(jié),慢慢打緊。
![]()
村里早年有兩樁傳說,三堆石下玩朝拜的把戲,他舉起方巾喝令雨停,天邊云散,孩子們在旁邊瞪圓了眼,斗蟋蟀那回,口里先對天許愿,說將來若真能做天子,自家蟋蟀能與雞斗不怯,蟲子一躍上雞冠不松嘴,鄉(xiāng)里人傳得神乎其神,可到了三十歲之前,他心里裝的還是功名兩字,他還是那個想靠念書改命的大清讀書人。
1819年,還不到七歲進村塾,天資通透,四書五經(jīng)滾瓜爛熟,十來歲就能背得一字不落,塾師看他,族里夸他,燈下讀書到雞叫,指尖磨起厚繭,桌案上墨痕一層蓋一層,心里想著那句“學(xué)而優(yōu)則仕”,想著有朝一日能換一身官袍,給祖墳前添光添彩。
![]()
1827年,不到十五歲,第一次上路去考,縣試高中,成了童生,拿著好消息往廣州走,入了府試的門,榜上不見名,家里日子拮據(jù),轉(zhuǎn)身回鄉(xiāng)下地干活,過兩年應(yīng)朋友招呼去伴讀,回鄉(xiāng)后接了塾師的活,白天授書,夜里拉燈再啃書冊,心氣沒散,手里的字帖一卷卷攤開。
又過幾年,1836年再去應(yīng)試,還是落在分?jǐn)?shù)線外,壓抑著失落,廣州街頭轉(zhuǎn)著步,傳教士遞過來一冊小書,封皮寫著《勸世良言》,他翻了幾頁塞回書柜,沒有細(xì)看,心底里那股勁還在向著科場,向著那道窄門。
![]()
1837年第三次,他碰到一個先甜后苦的局面,初考有名,復(fù)考沒影,人在貢院外等到日落也不見字樣,身子一軟,被人抬回花縣,“死”去兩日又醒來,眼神空著,口里反復(fù)念“斬妖,斬妖”,屋里走動跳躍,家人四處找郎中抓藥,四十多天才緩過勁來,他后來對族人說,病里做了個“異夢”,上到高天,見一位至尊老人封他為“天王大道君王全”,命他降世救人,他還在病里寫下那首《述志詩》,語氣很直,鋒芒很足,意思是要斬邪留正,解民倒懸,那一刻起,心里的方向微微偏了一寸。
第四回走進科場,已經(jīng)是1843年,鴉片戰(zhàn)爭之后廣州開埠,路上人聲更雜,他抱著最后一線希望,結(jié)果還是和前三次一樣,榜單邊角翻起,照樣沒有他的名字,科舉之夢到這一步斷干凈,他把原因指向科場黑暗與世道不正,回到家把孔孟之書擲在地上,抬頭一句話擲出,“不考清朝試,不穿清朝服,讓自己來開科取士吧”,這句宣言把他與舊科舉割裂成兩半。
![]()
童年的傳說在鄉(xiāng)里轉(zhuǎn)著圈,現(xiàn)實里的他,在1819到1843這一線年表上,步步都是求取功名,拿書卷當(dāng)梯子,拿私塾當(dāng)營生,拿每一次落榜當(dāng)下一次起步的起點,他信那條路能通,直到第三次病后的夢,直到第四次回家的怒,他看見舊門檻太高,看見自己再跳也是撞頭,于是轉(zhuǎn)身去找另一道門。
《勸世良言》那本小冊子,頭一次拿到?jīng)]細(xì)看,第四次落第歸來再翻,心里對一些話生出回應(yīng),書頁上的字句開了一條縫,他借著這條縫往外看,手上的筆不再只為八股開合,他開始把想說的話寫成歌,寫成告示,寫成能被聽見的句子,他給自己起了“太平天子”的名,給自己的路取了一個“救人”的由頭,一切都繞回到那一次病里聽見的封名。
再回頭看他在家鄉(xiāng)那些年,教書的時候安靜,夜里讀書的時候執(zhí)拗,去廣州的時候滿懷希望,抬回來的時候眼睛無神,四十余日神志恍惚之后,他把一個人能承受的落差,換成一句“降世救人”的任務(wù),這不是突然的轉(zhuǎn)身,這是長年累月的積壓在最后一刻找到一條縫,他用那條縫去開門。
![]()
不去爭“字丑”這種說法的輸贏,他在史冊里留下的關(guān)節(jié)點都在那,1819入塾,1827童生,1836再試,1837病中“異夢”,1843絕念,這條線很清楚,“不考清朝試,不穿清朝服”不是一時的氣話,是把自己從舊制度里摘出來的決心,他把原因指向黑暗,把出路系在自開科取士上,后來的人看他,議論里有褒有貶,可這一段求仕之路的斷裂,根須都在科場之外的現(xiàn)實里。
把這些年編在一起,像串起一根線,線的一頭是村塾的油燈,另一頭是貢院的門檻,中間有一冊《勸世良言》夾著,有一首《述志詩》撐著,有那句“天王大道君王全”點著,他以為科場能給他路,科場沒給,他就去給別人一條路,他走向的那個方向,此后會有風(fēng),會有浪,可在這篇頁里,只看見一個讀書人從舊門前退一步,轉(zhuǎn)身去找新的門,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種選擇。
這段經(jīng)歷里,也埋著一句淺白的提醒,選才的門不能只看門面,不能把才學(xué)全系在筆墨,制度若是只愛整齊劃一,長久會有人掉隊,掉隊的人不甘心,會去找更寬的路,他的故事,被寫成“太平天子”之前,先是一個普通讀書人的起落,他在跌宕里學(xué)會轉(zhuǎn)彎,這一點,后來的人讀到,也不必只嘆息,能從中看見修理門檻的必要,看見把路鋪平的價值。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