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道的塵土被馬蹄掀起三尺高,張獻(xiàn)忠勒住馬韁時,梓潼縣城的城樓已在眼前。他脫下沾著泥點的粗布戰(zhàn)袍,露出里頭打了補丁的短褂,濃眉下的眼睛掃過城門口縮著脖子的百姓,突然咧嘴一笑:“老鄉(xiāng),借碗水喝?”
百姓們手里的鋤頭攥得更緊了。前幾日官府貼的告示還在墻上——畫上的張獻(xiàn)忠青面獠牙,旁邊寫著“食人惡魔”。可眼前這人,嗓門洪亮得像打鐘,見著挎籃子的阿婆還側(cè)身讓路,哪有半分兇神的模樣?
“大王,縣太爺家的糧倉堆到梁上了,咱村有三家餓得賣了娃。”一個瘸腿老漢拄著拐杖,顫巍巍往前挪了兩步。張獻(xiàn)忠沒說話,只是把腰間的刀往鞘里按了按,刀柄上的紅綢子晃了晃。
三日后,梓潼城里炸開了鍋。縣太爺被反綁著游街,平日里作威作福的惡霸跪在地上磕頭,官倉的大門“吱呀”打開,金燦燦的稻谷順著麻袋口淌出來,像條黃澄澄的河。捧著糧食的百姓們抹著淚笑,有人指著七曲山的方向念叨:“是亞子帝君顯靈了!這八大王,定是張亞子的后代!”
這話傳到張獻(xiàn)忠耳朵里時,他正蹲在門檻上啃玉米餅。“張亞子?”他摸了摸后腦勺,餅渣掉了一衣襟,“咱老張祖籍米脂,啥時候有個神仙祖宗?”
親兵小李趕緊湊過來:“大王,這七曲山上的靈應(yīng)祠,供奉的就是張亞子帝君,管文運的,梓潼人把他當(dāng)親祖宗敬呢!”張獻(xiàn)忠眼睛一亮,把玉米餅往嘴里一塞:“走,認(rèn)親去!”
祭祖那天,七曲山的石階被踩得發(fā)燙。百姓們擠在靈應(yīng)祠門口,想看看這位“神仙后代”長啥樣。張獻(xiàn)忠穿著漿洗得發(fā)白的戰(zhàn)袍,親手捧著香燭,在張亞子塑像前“咚”地跪下,三個響頭磕得地磚發(fā)顫:“你姓張,咱也姓張,今兒就認(rèn)下這個宗!”
人群里“嘩啦”跪倒一片,有人哭有人笑。賣糖葫蘆的老漢舉著桿子喊:“文昌帝君保佑,八大王給咱活路了!”穿補丁衣裳的娃娃們擠在前頭,瞅著張獻(xiàn)忠腰上的紅綢子,覺得比廟里的幡旗還鮮亮。
就在香燭燃得正旺時,人群里鉆出來個干瘦老頭。吳昌智穿著洗得發(fā)亮的長衫,手里托著個酒壺,尖著嗓子喊:“大王既是帝君后裔,定是文武雙全!小老兒備了薄酒,想跟大王對對子助興!”
張獻(xiàn)忠心里“咯噔”一下。他揮刀能劈斷巨石,可這“之乎者也”的玩意兒,比麻繩還纏人。可看著周圍千百雙眼睛,他把胸脯一挺:“來就來,誰怕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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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昌智瞇著眼,拖長了調(diào)子念:“單槍匹馬一將軍獨戰(zhàn)!”
祠堂里頓時靜得能聽見燭花爆響。百姓們都替張獻(xiàn)忠捏汗——這上聯(lián)說的是他打仗的威風(fēng),要對得工整,難!張獻(xiàn)忠急得直撓頭,眼角余光瞥見祠外的赤溪河:兩河交匯處,兩個漁翁隔岸坐著,魚竿在風(fēng)里輕輕晃。
“有了!”他猛地一拍大腿,指著山下喊:“雙河兩岸二漁翁對釣!”
“好!”百姓們的叫好聲差點掀了屋頂。吳昌智臉上的笑僵成了塊木板,可還是強撐著說:“再對一個——潼水九曲繞梓林!”
這下張獻(xiàn)忠真犯難了。他盯著對面的山,又瞅著腳邊的石階,嘴里念叨著“潼水、梓林……”吳昌智偷偷撇撇嘴,心想:這下看你咋下臺!
“那山叫啥?”張獻(xiàn)忠突然指著西邊一座青黑的山問。吳昌智隨口答:“西巖。”
“紅日一輪照西巖!”張獻(xiàn)忠的嗓門比敲鑼還響。
潼水對紅日,九曲對一輪,繞梓林對照西巖——字字都帶著梓潼的山水!百姓們拍著手跳起來,連廟里的老道都捻著胡子笑。吳昌智傻愣愣地站著,手里的酒壺“啪”地掉在地上,酒灑了一地,像他臉上的汗。
沒等吳昌智緩過神,張獻(xiàn)忠已經(jīng)拎起他的后領(lǐng):“你這酒量,還不如三歲娃娃!”百姓們笑得前仰后合,看著吳昌智被親兵抬下去,像拖了只沒氣的兔子。
笑夠了,張獻(xiàn)忠轉(zhuǎn)身對著眾人,聲音突然沉了下來:“張亞子是咱祖宗,這靈應(yīng)祠,往后就是咱大西王的太廟!”
話音剛落,不知誰先點燃了一掛鞭炮,“噼里啪啦”的聲響驚飛了樹上的鳥。親兵們借來百姓家的獅子頭,踩著鼓點舞起來,紅綢子在陽光下甩成了片霞。穿藍(lán)布衫的婦人抱著娃擠在前頭,娃娃伸手去夠獅子頭上的絨球,笑得露出兩顆小牙。
打那以后,梓潼人就把靈應(yīng)祠叫成了“太廟”。每逢過節(jié),祠堂前的空地上總擺滿了供品,有百姓自家蒸的饅頭,有娃們摘的野果。老人們指著祠堂的匾額,給孫輩講當(dāng)年的故事:“那會兒啊,八大王的對子一出口,連太陽都跟著亮了三分……”
如今的太廟依舊立在七曲山上,紅墻在風(fēng)里透著暖意。有人說,清明時節(jié)要是來得早,還能聽見祠堂里有鑼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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