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藝評｜榮廣潤：越劇男小生第一人

趙志剛

說起來，我算不上是對趙志剛最了解的人，曾有過一次和他近距離接觸及深度合作，還是30年前他主演《王子復仇記》，我與袁雪芬老師一起擔任他的顧問。然而，我對他50年的藝術經歷與成就卻始終極為關注，原因無他，因為他是越劇發展史上一位標志性的人物——越劇男小生第一人。

趙志剛出道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其時，越劇因改革開放而獲得復興，以袁雪芬為代表的著名藝術家們重登舞臺，引來觀眾如潮，盛極一時。可很快，戲迷們驚喜的目光投到了一個年輕的男小生的身上：1982年，20歲的趙志剛以一部尹桂芳老師親授的《何文秀》傾倒了萬千越劇觀眾。

尹桂芳指導趙志剛

趙志剛飾演何文秀

隨后，他主演的尹派經典《浪蕩子》《沙漠王子》連續走紅，觀眾的反應一臺比一臺火爆，他很快被觀眾奉為“越劇王子”，成了越劇新一代演員中最杰出的代表。這樣的成績非同小可。要知道，那時越劇界從從業者到觀眾都在呼吁回歸傳統的女子越劇，男女合演的前景很不樂觀，盡管始于20世紀50年代的男女合演實驗培養的第一代男演員史濟華、劉覺、張國華等都很有實力，而趙志剛的出現和走紅卻使大家既意外又信服。劇場內外他受到的熱捧自不待言，從1984年起的所有越劇大獎賽，不管是電視大賽，還是廣播大賽，只要趙志剛參賽，無人能出其右。比如1986年的全國越劇中青年演員廣播大獎賽，10名一等獎獲得者，趙志剛照例高居榜首，其身后9位無論生旦皆是女演員，可見其藝術魅力與地位。自他之后，越劇男女合演可以說走上了坦途。趙志剛的貢獻不言自明。

越劇《沙漠王子》趙志剛飾羅蘭王子

十分難得的是，趙志剛的成功和藝術影響力全出自觀眾由衷的口碑與贊賞。現在很多演員的知名度和影響力非常依賴評獎，尤其是梅花獎或白玉蘭獎。趙志剛則有所不同，他得這兩個大獎都挺晚，獲白玉蘭表演藝術獎是在20世紀90年代，獲梅花獎更是要到第21屆，可早在此之前，越劇舞臺上最亮眼的人物就是他，他受觀眾喜愛的程度可與全盛時期的越劇宗師比肩。無數觀眾反復觀看他的演出，曾經有一家人連續十幾場全家出動購票追他的演出，而且還寫了長信和趙志剛探討表演的得失，鼓勵他更好地吸收與發揚老一輩越劇宗師的藝術精髓。這些觀眾不是淺薄的追星族，而是越劇藝術真正的知音。趙志剛得到觀眾如此的鐘愛和擁戴，遠比獎杯更有說服力，因為這是真正實至名歸的最高藝術獎賞。

趙志剛年少成名，一路走紅，可他并不陶醉于已有的鮮花和榮譽，在幾十年漫長的藝術生涯里從沒停下藝術追求的腳步。他是一個志在超越自己的藝術家，這對于一個戲曲名家而言非常可貴。

趙志剛的新努力是從現代戲開始的。20世紀90年代初，他就投入了一個題材頗為冷門的原創作品《瘋人院之戀》的創排演出。這個戲的主人公是一名精神病科醫生，越劇演這樣的角色未曾有過，趙志剛的選擇很前衛，很大膽，自然也很有挑戰性。為了真實動人地完成角色的創造，他深入生活原型的身邊，琢磨人物的感情心理，還訪問上海、浙江的精神病醫院，體驗醫生、病人特殊的生活環境。然后，他將生活的啟示融進唱腔設計和表演，獲得了表現現代人物、現代生活的藝術感悟和經驗。這感悟和經驗又催生了他最成功的現代戲《家》。他飾演的覺新將巴金原作里人物的內斂、壓抑、掙扎、痛苦與尹派的纏綿深沉融合，創造了一個既有流派傳統特色，又有現代生活氣質的藝術形象。這是越劇現代戲作品的一大收獲。

越劇《家》劇照

《第一次的親密接觸》是趙志剛的又一開創性的努力。將熱銷的網絡小說開山之作改編成越劇，需要探索的精神和勇氣。它一下子拉近了越劇和年輕人的距離，這個戲在大學的劇場首演，又在多所大學巡回演出，得到的正向反饋很令人振奮，傳統的戲曲煥發了青春和活力。

演出改編自莎士比亞經典悲劇《哈姆雷特》的《王子復仇記》是趙志剛的又一次自我挑戰。我也曾介入過此劇的創作過程。越劇歷史上曾經改編和演出過一些莎士比亞的作品，但《哈姆雷特》這部作品蘊含的人文哲理更深刻、更宏大，可以說是塊最難啃的骨頭。所以，當時我挺擔心這部戲里一些膾炙人口的場面和臺詞能否得到很好的呈現，比如to be，or not to be,that is the question，這段獨白他怎么演？結果他在盛夏酷暑的排練廳反復琢磨苦練，借鑒了川劇、京劇的扇子功和一些身段，結合了他自己念白、吟誦的方法，毫無違和之感地解決了這個難點，取得了很好的演出效果。該劇在1994年上海國際莎士比亞戲劇節上受到了觀眾和中外莎士比亞研究專家的稱贊。

越劇《王子復仇記》趙志剛飾王子

趙志剛第四方面的探索是向兄弟劇種吸取營養，拓展自己的戲路：他從兄弟劇種選取題材，與跨劇種的導演謝平安、王曉鷹合作，先后創排了《楊乃武》《趙氏孤兒》。他希望自己不要局限于越劇風流小生的固有形象，能根據男小生的條件創造更多具有豐富人文內涵、更多不同性格和不同樣貌的藝術形象。雖然他演的程嬰掛髯口等處理引來許多爭議，但他嚴格從人物出發的創作理念與態度顯示了他不懈的藝術追求。

趙志剛最有想象力的藝術探索當數他力推的“星·雜劇”。2009年，一臺《永不消逝的電波》由5個劇種的6位獲得梅花獎的演員同臺演出；時隔15年，在他從藝50年之際，一臺《偽裝者》更是由10個劇種的7位梅花獎演員分飾角色共同演出。這兩臺劇目最引人矚目也最難能可貴之處是，不同劇種的唱腔音樂如何融為一體。特別是京劇、川劇與越劇、滬劇的音樂風格那樣的不同，藝術上要形成統一的整體談何容易。然而，實踐的結果出乎意料的和諧：不僅不同劇種唱腔的銜接轉換自然妥帖，而且居然還能創造出3個劇種悅耳動聽的重唱，以致有的戲曲音樂家認為此舉也許會孵化出中國的南方歌劇新劇種。

“星·雜劇”《永不消逝的電波》趙志剛飾李俠

趙志剛永不停歇的努力探索未必個個成功，但他多方面實踐的經驗得失卻是一種寶貴的積淀。這積淀主要表現為兩方面的成果：其一，他不僅出色地傳承了尹派唱腔委婉舒展的韻味、深沉柔和的風格，成為尹派唱腔的最佳傳人，而且在發展尹派特色方面作出了貢獻。他不斷推出新作，在每一部新戲的創作中，都和劇組的作曲和唱腔設計一起，根據劇情和個人的聲音條件討論斟酌唱段的行腔和處理。作為男小生，他的中音區更醇厚，音色更寬更亮，他注意發揮這一特點，因此他的演唱有更多的迂回、更多的起伏，聲音的舒展與運腔的跌宕結合得更有機，形成了自己的演唱風格，從而豐富了尹派的聲腔，推進了尹派演唱藝術的發展。

其二，他在眾多神貌各異的藝術形象的創造過程中，積累了大量的創造角色的體會與經驗，因而他的舞臺表演的情感投入、節奏把握、身段處理、眼神運用，已從年輕時的青春勃發達到了純熟自如的境界。在《偽裝者》的演出中，62歲的他飾演明樓，形象還是那么挺拔英俊，舉手投足間更有氣質、更有內涵。

“星·雜劇”《偽裝者》趙志剛飾明樓

前不久，他和方亞芬20年后再度合演《紅樓夢》，“金玉良緣”一場，他演賈寶玉在調包婚禮前后的情感突變，從踏進洞房的滿心歡喜，急欲掀開紅蓋頭的激動，發現被調包的驚愕，懇求外祖母的急切，知道被騙的痛苦，尋找黛玉的堅決，得知黛玉死訊的悲愴，其間戲劇節奏的把握、舞臺動作的幅度、心理邏輯的層次、唱腔臺詞的力度，如波濤起伏，似風云驟變，比起20年前更動人心魄，更催人淚下，更有內心體驗的真切，更有表現手段的成熟。我在現場觀看，頗為感慨：志剛幾十年的探索努力換來的是他表演藝術的升華。

越劇清唱劇《紅樓夢》

50年，半個世紀，趙志剛的戲劇人生精彩、成功！固然也有過困惑、沉寂。如今的他，雖年過60，但風采依然。相信他在舞臺上會繼續閃亮，給我們更多的驚喜。我衷心期待。

原標題：《新民藝評｜榮廣潤：越劇男小生第一人》

欄目編輯：吳南瑤

文字編輯：錢衛

本文作者：榮廣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