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廟,廟里有個老和尚……”在世間的萬千故事中,這大概是最為經典的一則開頭了,幾乎烙印于所有人的兒時記憶。只是這后面的內容,各自聽到的也許并不相同。
如今,以此開頭的故事又多了一個版本:“黃河對岸二十里,有一座雞鳴山;雞鳴山上,有一座雞鳴寺。七十年前,寺里有一個小和尚,法號智明。”它出自作家劉震云筆下,敘寫了一段河南延津的佛門往事,命運流轉,禪語迭出,仿若一部當代高僧傳。但僅僅萬字,述說卻猝不及防地再起爐灶,一個名叫杜太白的角色登場,重新引出一干俗人俗事,筆鋒斗轉地描繪起另一幅喧囂陸離、悲喜交織的眾生相與世情圖。
兩則全無關系的故事,共同組成了劉震云的長篇新作,取名為《咸的玩笑》。玩笑的是生活,咸的是淚,他在全書結尾的地方寫道:“每個人內心都有傷痕,大家都辛苦了”。這個月初,小說付梓,面對《中國新聞周刊》專訪時,他又說:“笑不經玩,一玩就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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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震云。圖/視覺中國
生活像汪洋大海,文學是取一瓢飲
《中國新聞周刊》:這次的新作,名字叫《咸的玩笑》。其實在上一部作品《一日三秋》里,笑話就是貫穿全篇的內容和線索。雖然幽默一直是你的特色和風格,但好像最近的創作尤其將“笑”作為一個表達的核心,就像此前你在《一腔廢話》《一句頂一萬句》那個階段似乎有意圍繞“說話”這樣一個主題反復書寫。
劉震云:生活中的笑話還少嗎?生活中的玩笑還少嗎?但是玩笑跟笑話還不一樣,笑話是一個個體的東西,玩笑是個體跟公眾之間的關系,笑不經玩,一玩就咸了。
當然,生活底部的東西有時候并不是一個概念能夠概括,書名永遠是簡單的,但是你總得有個書名。
《中國新聞周刊》:這本書最初的構思是怎么形成的?為什么想要寫這么一個故事?
劉震云:作為一個作者,總是想下一部作品寫得跟以前不一樣。這個不一樣不是在同一個道路上又往前走了一步,而是方向性不一樣。一個作者最可怕的就是重復自己,重復幾回,你的創造力就沒有了。
《咸的玩笑》試圖找到一個新的方向,這個方向就是生活中存在一些異彩,這是我之前的作品里還沒有涉及過的。異彩是《咸的玩笑》里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詞。這種異彩在生活中可能是被掩埋的、被忽略的,但有時候卻是一個活法的支撐。
比如書里的裁縫老殷,他特別關注兵馬俑,他關注的目的是想看看秦始皇是一個什么活法,又是什么死法。這就是異彩,沒有這個異彩,裁縫就是裁縫,但有這個異彩,生活的意義馬上就顯出來了。
再比如主人公杜太白給孩子起名叫巴黎、紐約、倫敦,他這輩子沒去了巴黎、紐約、倫敦,就讓巴黎、紐約、倫敦來到他的身邊。這也是異彩,是這個人物的支點。
《中國新聞周刊》:其實關于巴黎、紐約、倫敦,你以前講過,這是你老家的一個侄子給孩子起的名字。在《咸的玩笑》里,很多地方都與之類似,比如杜太白小時候外號叫“牛頓”,實際上這是你一個表哥的外號;比如書里一個和尚說1942年的河南災荒“不是死了三百萬人,而是一個人死了三百萬次”,實際上這是《溫故一九四二》德文版出版時一個奧地利讀者說的。因此看上去,這本書整合了你積累很多年的素材,那么它們是先于人物和故事的靈感來源,還是人物或故事已具雛形后才找出這些所謂“異彩”安放其中?
劉震云:兩種情況都有。生活中存在這樣一些細節,這些細節未必都適合文學的汲取,生活像汪洋大海,文學是取一瓢飲,具體取哪一瓢要適合這本書,包括跟人物的性格、見識能融到一起。但有時候,生活中的人物未必能達到文學所要求的那種極致的狀態,這個時候還需要作家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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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最質樸的語言說出最深刻的道理
《中國新聞周刊》:這本書在結構上也很特別,“正文—題外話—正文”,其實故事的主體是“題外話”,所謂“正文”是題外話。這有點像《我不是潘金蓮》,前兩章都叫“序言”,最后一章叫“正文”,但篇幅上就很明顯地體現出來序言才是正文。那么這一次為什么采用了一種近似于前作的特殊結構?這樣的結構設計意欲何為?
劉震云:結構是考驗一個作家創造性的最主要的標志,要有自己的思量和膽量。一二三四這么捋下來,當然這是一個傳統的結構,很多人都在用,你要按部就班也沒問題,但是文學特別怕按部就班,而且生活的因果關系不是這樣的,未必這個因就導致這個果,那個果就出自那個因。
《我不是潘金蓮》前邊95%都是序言,最后幾千字是正文,這在我的其他小說中還沒有。小說主要說的確實是李雪蓮的故事,但是因為李雪蓮,導致了縣長史為民下臺,所以最后的正文講的是史為民的故事。
到了《咸的玩笑》,前面的正文寫的是智明和尚,中間是講杜太白的題外話三十三章,后面的正文講的是泰安的一個小飯館。它們之間有沒有聯系?有聯系,智明和尚是泰安人、出家在延津,杜太白是延津人,最后離開延津隱姓埋名到了泰安。所以題外是正題,正題是題外,生活中充滿這種血脈相連的暗流。
這樣的結構本身可能也是一個“咸的玩笑”,它也許非常有趣味性,趣味性是小說特別重要的一部分。包括兩個正文里邊作者的介入,都是增加這種趣味性,也增加作品的真實性。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有意思”是你對創作的一個核心的自我要求?
劉震云:不是核心要求,是第一要求。有意思才能好讀、才能抵達意義,這是小說必須遵循的一個規律。有意思就像大海表面的浪花,有意義是下面的渦流。
《中國新聞周刊》:你追求好讀、有趣的那個方法和標準是什么?
劉震云:語言。我的小說,語言都不艱澀、很質樸,而且句子也比較短、愛用分號。質樸和憨厚是一個自在的狀態,沒必要把自己打扮得油光水滑。用最質樸的語言說出了最深刻的道理,這也是一個文學的境界,淺入淺出、深入深出都好辦,但深入淺出非常不好辦到。
記者:徐鵬遠(xupengyuan@chinanews.com.cn)
編輯:楊時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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