鷺客社:守望共同的塵世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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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談蔡復一《祭許鐘斗文》
文 /林鴻東
夜里閑下來,我翻出蔡復一的《祭許鐘斗太史文》來讀。屋內寂寂的,只有紙頁翻動的聲音,思緒仿佛一下子就把人帶到了四百多年前的大明京城。那時節,金門島上出的兩位頂尖人物,正在那里相遇相知。
許鐘斗是金門后浦人,名獬,字子遜,鐘斗是號。說起他,金門島上老少都能講幾句。他有一句格言,聽到的人,都會感到一種心靈的震撼:“取天下第一等名位,不若干天下第一等事業,更不若做天下第一等人品。”這話說得太硬氣,太透徹,沒有半點讀書人常有的迂闊。他本人就是這樣做的——考,就考到極致,連中會元、傳臚,天下皆知;活,也活到極致,拒賄賂、諫苛稅、護病妻,一身錚錚鐵骨。可老天爺往往容不下這樣完美的人,三十七歲,正當年富力強的時候,他就“騎鯨而去”了,人世間只留下文章與傳說。
寫文章祭他的蔡復一,是他的同鄉,也是他的知己。蔡復一這個人,更是一部傳奇。他十二歲就能寫萬言長文,十九歲便中了進士,后來官至總督貴州、云南、湖廣五省軍務的“五省經略”,在西南的烽煙里鞠躬盡瘁,病逝軍中。他是個能“撫劍鎮太平,舉筆安天下”的人物,既有雷霆手段,又有錦繡肝腸。讀他的生平,總覺得有一股慷慨沉郁之氣,撲面而來。
就是這樣的蔡復一,提起許鐘斗,筆端卻充滿了溫柔的痛惜。他在祭文開頭,小心翼翼地記下那個年份:“歲之辛丑,余即在京。”那是1601年,許鐘斗剛剛名動天下,像一團耀眼的光闖進他的世界。蔡復一眼中的許鐘斗,是“霧深澤豹”,是“風厚起鵬”,深不可測又前途萬里。他們那時常常相聚,“青燈綠酒,共敘平生”,那是怎樣一種棋逢對手、肝膽相照的暢快!
蔡復一記得他的一切:記得他辯論時滔滔不絕的神采(“辯濤縱橫”),記得他清瘦如山崖的形貌(“峰削崚增”),更記得他文章揮灑時,猶如“銀河垂波,風馭泠泠”,仿佛是天上的匠人造就的云屋,渾然天成。在蔡復一心里,這位小老鄉是足以接續王鏊、唐順之那些文壇盟主衣缽的人。可命運偏偏最是吝嗇,給了驚世的才華,就不肯給長久的年歲。
最讓我動容的,是蔡復一筆下的那種“疼”。他寫許鐘斗去世,用“觀濤枚叔,消渴長卿”這樣文雅的典故,底下藏的卻是一種手足無措的震驚與悲痛。他說兩人“同里于島,同闬于城”,從海島小同鄉到京城比鄰而居,這份緣有多深,痛就有多切。所以,他幾乎是用盡力氣,寫下最后的悼詞:“高山大川,永藏精靈;筆花不死,散為列星。”他不是在安慰亡靈,他是在宣告一個事實:真正的才華與人格,是死不了的,它們會化為星辰,永照人間。
合上祭文,夜已深了。我想,許鐘斗像一顆流星,燃燒得猛烈,熄滅得突然,留下的是瞬間的華彩與永恒的傳說;蔡復一則像一座大山,歷經風雨雷鳴,沉默地屹立到最后,留下的是扎實的功業與厚重的著述。而這篇祭文,就像流星劃過夜空時,大山發出的一聲深沉的回響。這聲回響,越過戰火,越過朝代,直落到今夜我的書桌上。
“許府王爺”也罷、“蔡府王爺”也罷,令萬眾仰望的“會元傳臚”華彩也罷,征戰西南的“五省經略“威儀也罷,都漸漸在時間里都淡然了。唯有蔡復一這篇祭文里透出的那股氣——那份相知的真摯,那份對“天下第一等人品”的共同信仰,還在字里行間活著,滾燙著。這或許就是鄉土文脈最動人的地方吧,它讓后世的某個尋常夜晚,因為一篇故紙,而變得厚重、明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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