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長有四時花（讀畫）

雪花紛飛，冬至將至。北方已然草木凋零，晝短而夜長。在百花開盡的寒冷時節，翻卷閱覽古人筆下對草木花卉栩栩如生的描繪，可令人心生暖意。明代畫家周之冕的《四時花鳥圖卷》（局部見圖）正是一幅適合在此情境下賞讀的丹青佳作。

四季芳華在《四時花鳥圖卷》中悄然綻放。畫卷由右向左，按照春、夏、秋、冬的次序，從每一時節選取數種代表性花卉，沿著畫面以折枝花的形式鋪陳。春為桃花、貼梗海棠等，夏為石榴花、月季等，秋為木芙蓉、金桂等，冬為山茶、梅花、竹子等。四時花木枝葉勾連，葳蕤相映。雖然花木品類豐富，但每一組都表現得主次分明。主花以工麗細膩的筆調勾勒，輔花、枝葉則以相對粗獷寫意的手法表現，這正是周之冕擅長的“勾花點葉法”，使畫面疏密有致，節奏明快。畫家又選取4組鳥兒穿梭于四季花間，讓畫面動靜相生、意趣盎然：春季里，一對金腰燕比翼飛翔；夏日間，綬帶鳥在石榴枝頭俯首下望；秋光中，羽毛鮮艷的翠鳥作捕獵狀；冬景里，一只頭頂呈灰藍色的小鳥安靜地駐足梅花枝頭。循著鳥兒蹤跡望去，觀者可在須臾之間得見四季流轉。

把不同季節的花鳥放在一起表現并非周之冕獨創，在繪畫史中源遠流長。古人很早就關注天地四時，唐代時，四時題材進入繪畫領域。到五代、兩宋時期，四時花卉題材興起。根據《夢粱錄》記載，宋人稱焚香、點茶、掛畫、插花為“四般閑事”，以之為風雅。花卉成了文人士大夫觀照的對象，更成了他們筆下重要的主題。北宋名家趙昌曾以“四季”“四季花”為題創作，畫作雖今已不可得見，但從蘇軾、范成大文集收錄的題畫詩可知，其對于季節意象的選取已然十分考究。

同時，北宋晚期的器物、服飾的裝飾中出現了把四時節物、花卉并置一處的做法，稱為“一年景”，寓意美好。宋代以降，四季花卉題材逐漸發展出更為寬泛的樣式，以“百花”“雜花”為題的繪畫作品流行開來。比如有的畫家將四時花卉雜糅于一卷之中，并不特意強調四時的界限與順序。南宋佚名《百花圖》，明代的徐渭《雜花圖》、孫克弘《百花圖》，以及周之冕晚年創作的《百花圖》等皆屬此類。

將一年草木之景置于一張手卷之上，讓花卉不受時光侵染，寄寓著古人對永恒的浪漫想象。這種對“超越時令”的追求，如今已不再遙不可及——只需乘坐一趟從北向南的高鐵，就可以在數小時內跨越時空，從松柏、枯枝、紅楓到燦若云霞的異木棉，一路盡覽迥異的南北風物。即便眼前之花已然開盡，遠方仍有繁花在灼灼盛放。正如宋人邵雍之詩所言：“何止春歸與春在，胸中長有四時花。”外在風物的枯榮從不由人，心有丘壑者，自能讓春的明媚、夏的絢爛、秋的濃艷、冬的清寂常駐心間，任世事流轉，始終保有一份豐盈自在的詩意與力量。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14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