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河北小縣城,柳絮剛飄滿街巷,劉大壯的相親之路就被媒婆張大娘提上了日程。二十四歲的他攥著扳手蹲在院角,聽著屋里張大娘“縣城紡織廠姑娘,工作穩定人漂亮”的勸說,心里像壓了塊濕棉絮——他一個沒爹沒娘的農村小伙,憑什么配得上城里姑娘?可當他抬頭撞見爺爺滿是期待的眼神,到了嘴邊的拒絕硬生生變成了“行,我去”。
第二天一早,大壯翻出爺爺攢錢買的白襯衫,對著裂了縫的鏡子反復打量。黝黑的皮膚是風吹日曬的印記,手上的老繭深得能卡進扳手紋路,怎么看都和“城里女婿”沾不上邊。“與其被人嫌棄,不如主動搞砸。”這個念頭一冒出來,他抓起煤堆里的黑灰就往脖子上抹,白襯衫領口瞬間多了幾道污痕,又故意蹭臟袖口,看著鏡里“邋遢小伙”的模樣,心里反倒松了口氣。
下午一點半,大壯騎著叮當作響的舊自行車往縣城趕。路過城郊時,一陣驚呼讓他猛踩剎車——穿淡藍連衣裙的姑娘連人帶車摔在路邊,自行車鏈斷成兩截,書本散落一地。“姑娘,你沒事吧?”他沖過去蹲下,粗糙的手指捏著斷鏈翻看,三兩下就將鏈條接好。姑娘抬起頭,眉眼彎彎像浸了水的月牙:“太謝謝你了,你真厲害!”大壯撓撓頭,看著她匆匆離去的背影,心里竟泛起絲暖意。
![]()
聚賢茶館里,靠窗的位置坐著兩個姑娘,大壯剛推門就愣了——其中一個正是路上幫過的姑娘。“你就是劉大壯?”穿碎花衫的王秀梅站起身,目光掃過他脖子上的煤灰,眉頭不自覺地皺起,“我是介紹人說的王秀梅,這是我朋友林曉雨。”
大壯局促地坐下,感覺曉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剛才幫我修車的大哥?”曉雨突然開口,聲音清亮。大壯慌忙擺手:“你認錯人了。”“沒認錯,我記著你的聲音。”曉雨笑著說,“我還沒好好謝謝你呢。”旁邊的王秀梅插話說:“先說說正事吧,你平時靠什么生活?”“種地,幫村里人修修農具機械。”大壯老實回答,眼角瞥見王秀梅敷衍的神情。
聊天間,曉雨總追問他修理的竅門,夸他手藝好,大壯越答越緊張,手心全是汗。就在這時,茶館突然一片漆黑——停電了。“有人撞桌角了!”黑暗中傳來痛呼,老板急得直跺腳:“發電機壞了!”“我去看看。”大壯騰地站起身,曉雨立刻跟上:“我用打火機給你照亮。”
后院發電機旁,微弱的火光映著大壯專注的臉。他摸出隨身的小工具,手指在零件間摸索,很快找準故障點:“螺絲松了,線路也斷了兩根。”十分鐘后,發電機轟鳴響起,燈光瞬間照亮茶館,掌聲和叫好聲此起彼伏。老板攥著他的手連聲道謝,大壯低頭看著滿是油污的雙手,卻發現曉雨正望著他,眼里閃著亮晶晶的光。
相親結束時,王秀梅直截了當地說:“你人不錯,但我們不合適。”大壯早有預料,點頭應著。王秀梅走后,曉雨叫住他:“我有話跟你說。”大壯卻搶先開口:“林老師,你不用安慰我,我們不是一路人。”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沒看見身后曉雨泛紅的眼眶。
回到村里,大壯把自己關在屋里,曉雨的眼神總在腦海里打轉。而縣城的曉雨也失眠了,第二天一早就拉著王秀梅坦白:“我喜歡劉大壯。”王秀梅手里的毛衣針掉在炕上:“你瘋了?他是農村的!”“農村的怎么了?他善良、踏實,有真本事。”曉雨的語氣格外堅定。
接下來的一周,曉雨四處打聽大壯的下落,得知他常去縣城的修理鋪幫忙,就天天在附近守著。直到第七天,她抱著學校壞了的放映機走進修理鋪,終于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劉大壯?”大壯抬頭,手里的收音機零件差點掉在地上。
“這機器我能修。”大壯接過放映機,手指撫過機身就找出了問題。曉雨站在旁邊靜靜看著,兩個小時里,兩人偶爾對視,又都慌忙移開視線。機器修好時,曉雨輕聲說:“我請你喝茶吧。”茶館里,曉雨攥著茶杯,聲音有些顫抖:“劉大壯,我喜歡你。”
大壯猛地抬頭,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喜歡你的手藝,更喜歡你的實在。”曉雨眼神堅定,“我知道你覺得配不上我,但人好不好,不在出身在哪。”大壯的喉結動了動,憋了半天說:“我也喜歡你,從幫你修車那天就喜歡。”淚水在曉雨眼里打轉,卻笑得格外燦爛。
可這份感情很快遭到雙方家庭的反對。曉雨的父母拍著桌子發火:“你一個老師,找個農民,我們老林家的臉都丟盡了!”大壯這邊也少不了閑話,村里老人勸他:“城里姑娘就是圖新鮮,別當真。”兩人的約會只能偷偷摸摸,大壯的扳手和曉雨的教案,成了彼此口袋里最默契的信物。
轉機出現在一個月后。縣里新建機械廠招聘技術工,村長拿著推薦信找上門:“大壯,你這手藝肯定行。”考試那天,大壯現場修好三臺故障機器,負責招聘的干部拍著他的肩膀說:“小伙子,明天來上班,月薪四十五塊。”他攥著錄用通知,一路狂奔到曉雨學校,兩人在操場角落里相擁,淚水混著汗水滑落。
曉雨拿著大壯的工資條回家,父母的態度終于松動。“至少他有正經工作了。”父親嘆著氣,母親也松了口:“先見見吧。”那天,大壯提著自家種的紅薯和花生,穿著洗得發白的新襯衫,緊張得手心冒汗。面對“能給曉雨什么生活”的提問,他挺直腰桿說:“我現在條件不好,但我會拼命干,讓她踏實過日子。”
1996年春天,兩人舉行了簡單的婚禮。沒有豪華排場,秀梅送來的紅圍巾就是最好的賀禮,爺爺握著曉雨的手,老淚縱橫:“大壯以后要是欺負你,你就告訴爺爺。”婚后,他們在縣城租了間小房,大壯在機械廠加班鉆研技術,曉雨在燈下批改作業,晚歸時總有一碗熱粥放在灶上。
半年后,大壯因技術過硬升為組長,工資漲到六十塊;又過一年,他被派去省里學習新技術,歸來后成了廠里的技術骨干,月薪漲到一百二十塊。曉雨的父母常來小房坐坐,看著滿墻的獎狀,母親拉著大壯的手說:“當初是我看走眼了。”
十年后的春天,大壯帶著曉雨和兩個孩子回到聚賢茶館。重新裝修的茶館里,大兒子捧著菜單問:“爸爸,你當年真的抹煤黑相親嗎?”大壯笑著點頭,曉雨接過話頭:“就是那道煤灰印,讓我記住了他。”小女兒歪著頭問:“為什么呀?”曉雨摸摸她的頭,看向大壯的眼神滿是溫柔:“因為媽媽知道,愿意幫人修車的人,心肯定是干凈的。”
夕陽透過玻璃窗,灑在一家人身上。大壯握著曉雨的手,掌心的老繭依然清晰,卻比當年多了溫度。他想起1995年那個柳絮紛飛的下午,若不是那把煤灰,若不是那場意外的摔倒,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愛情從不在乎出身,只關乎一顆真誠待人的心。就像他修過的無數機器,只要零件對味,再舊的齒輪也能轉出溫暖的未來。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