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陜南的一個小山村,名叫黃春梅。家里孩子多,姊妹五個,我排在中間,是老三。上頭有個大哥,一個大姐,底下還有兩個弟弟。這么一大家子人,光是指著土里刨食,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孩子多了,出路就得讓著來。大哥最辛苦,小學剛念完,爹娘就把他送到村里的老木匠那里當學徒,好歹學門手藝,將來能養家糊口。二姐更別提,連小學都沒念到頭,就回家幫著帶兩個弟弟,割豬草、做家務,成了半個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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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他們,我還算幸運的。爹娘供我念完了初中。畢業后,我沒再繼續上學,經人介紹,進了縣里的服裝廠當學徒工。那時候,能進工廠,算是端上了半個“鐵飯碗”,不知道多少人羨慕。
服裝廠的活兒,說起來是技術工,其實也辛苦。整天坐在縫紉機前,腳踏得發麻,手指頭不知道被針扎過多少回。但每個月能拿到幾十塊錢的工資,交給家里一部分,自己還能留下幾塊零花,我心里是知足的。
在廠子里干了幾年,我認識了劉素蘭。她比我小兩歲,也是農村來的姑娘,被分在同一個車間。她性子文靜,不愛扎堆說閑話,干活細致,手指頭靈巧得很。許是脾氣相投,我們倆很聊得來,慢慢就成了好朋友。
素蘭家就在縣城邊上,離廠子近。有時候加班晚了,或者遇上刮風下雨,她總會拉著我去她家住。她母親是個和氣的阿姨,總會給我們煮碗熱騰騰的面條。偶爾廠里休假,我也會邀請她去我家玩。我家雖然窮,但我娘熱情,總會想辦法弄點好吃的招待她。
一來二去,我家里人都認識了素蘭。我媽和我二娘都特別喜歡她。我媽總夸:“素蘭這姑娘,模樣周正,性子又穩當,一看就是個會過日子的。”
我二娘家有個堂弟,叫黃春生,比我小一歲,也在我們服裝廠,是做機修的。機器出了毛病,都得找他。因為我的關系,春生和素蘭也早就認識了。我們三個年輕人,年紀相仿,休息的時候常湊在一起。有時一起去食堂吃飯,有時湊錢去看一場露天電影,關系處得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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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長了,我瞧出點苗頭。堂弟春生看素蘭的眼神不一樣了,跟她說話時,臉會微微發紅,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可他臉皮薄,像個悶嘴葫蘆,心里有話不敢說。
有一天下了班,他磨磨蹭蹭地找到我,支吾了半天,才紅著臉說:“姐……那個……你幫我問問素蘭唄?”
我故意逗他:“問啥?問她還來不來我家吃飯?”
他急得直撓頭:“不是……就是……問問她……覺得我這個人咋樣?愿不愿意……處處對象?”說完這話,他脖子根都紅了,扭頭就跑。
我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心里琢磨著,這倒是樁好事。素蘭是個好姑娘,堂弟人也實在,他倆要成了,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而且二娘肯定高興,她早就相中素蘭了。
機會很快就來了。趕上廠里輪休,我特意約了素蘭來我家吃飯。我娘做了拿手的臊子面,香得很。吃完飯,我倆就鉆進了我那間小小的臥室,說起了悄悄話。
窗外月色很好,屋里點著昏黃的燈泡。我拉著素蘭的手,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問:“素蘭,你覺得……我堂弟春生,這人咋樣?”
素蘭正在翻看我收集的小人書,頭也沒抬,很自然地回答:“挺好啊!春生能干,技術好,廠里機器有啥問題都找他。人也挺會說話的,幽默。”
我一聽,有門兒!心里一喜,趕緊趁熱打鐵:“那……讓他給你當對象,你做我弟媳婦,咋樣?”
素蘭猛地抬起頭,眼睛瞪得圓圓的,一臉詫異地看著我。她愣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指頭,輕輕戳了一下我的腦門,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個傻妮子!人家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咋還使勁把我往外推呢?”
我被她戳得一懵,沒明白過來:“你嫁給我堂弟,成了我弟媳婦,這不就是肥水落進自家田里了嗎?咋是往外推呢?”
素蘭看著我一臉認真的傻樣子,忍不住“噗嗤”笑了聲。她湊近我,聲音輕輕的,卻像個小鞭炮在我耳邊炸開:“誰要做你弟媳婦?我……我是想當你嫂子!”
“啊?”我徹底蒙了,嘴巴張得能塞進個雞蛋,“做……做我嫂子?為啥呀?我哥?我哥那人,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整個一個悶葫蘆!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比我二娘家可差遠了,我哥就是個木匠,現在還沒出師呢!”
我是真不理解。我大哥黃春林,確實是個老實人,老實得近乎木訥。他整天就知道悶頭干活,話少得可憐。跟能說會道、有工作的堂弟春生一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素蘭卻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很認真:“窮又不生根!現在窮,不代表以后也窮。春梅,過日子,嘴上說得天花亂墜有啥用?關鍵得看這個人靠不靠譜,心善不善。”
她頓了頓,臉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紅暈:“你大哥話是少,可他心細。上回去你家,我瞧見他默默把你娘挑水的扁擔繩挽短了一截,怕你娘絆倒。吃飯的時候,他不聲不響,把盤子里剩下的一塊肉夾給了最小的弟弟。他對你們兄妹都好,人勤快,肯吃苦。我……我就看上這么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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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推了我一把,帶著點姑娘家的羞澀,卻又很堅決:“你去問問你哥,他要是愿意,讓他找個媒人,去我家提親去!”
素蘭走了以后,我的腦子還是亂哄哄的。我找到正在院子里就著月光刨木頭的哥哥,他滿身都是木屑的味道。
我蹲在他旁邊,假裝不經意地問:“哥,你覺得……素蘭咋樣?”
我哥手里的刨子頓了一下,頭埋得更低了。月光下,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耳朵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起來。他吭哧了半天,才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素蘭……是個好姑娘。”
哎呦!我一看他這反應,心里頓時跟明鏡似的了!搞了半天,這兩個人早就看對了眼,只有我這個自以為聰明的傻丫頭,還在這里亂點鴛鴦譜,差點牽錯了紅線!
我趕緊把這事跟我娘說了。我娘一聽,樂得合不攏嘴:“哎喲!素蘭這姑娘有眼光!你哥是個實在人,跟了 他,虧不了!我這就去準備,找媒人上門提親!”
高興之余,我又有點發愁,不知道怎么去跟二娘和堂弟說。畢竟,是我先撩撥的人家。我硬著頭皮去了二娘家,吞吞吐吐地把事情說了,連聲道歉。
沒想到,二娘非但沒生氣,反而拍著大腿笑了:“我當啥事呢!這有啥!素蘭那姑娘,心思正,有主見。這是你哥的福氣,那么好一個姑娘,愣是讓他這個悶葫蘆給搶跑嘍!”二娘的話里,只有贊賞,沒有一絲芥蒂。
堂弟倒是失落了好一段時間,不過很快也接受了素蘭成為我們的嫂子。
后來我娘請了媒人去素蘭家提親,二娘還熱心地跟著一起去,幫著說了不少好話。
親事進行得很順利。沒多久,素蘭就嫁進了我們黃家,真成了我的嫂子。
她過門以后,我們倆這“前同事兼好友”的關系上,又疊了一層“姑嫂”的名分,感情反而比以前更好了。我后來也結了婚,嫁到了鄰村。但只要我回娘家,必定先往嫂子屋里鉆。她做了什么好吃的,總會給我留一碗,或者讓侄子跑腿給我送來。我家里做了什么稀罕吃食,也惦記著給她送一份。
如今我們都老了,但還經常約著一塊去鎮上逛逛,坐在樹蔭下聊聊天,說說兒女,憶憶當年。我們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關系也親近得很,像親兄弟姊妹一樣。
現在回想起來,那年晚上的對話還清晰得就像昨天發生的事。我常常感慨,緣分這東西,真是奇妙。它不按你設定的劇本走,卻會給你安排最合適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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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當初素蘭是個有主見的姑娘,幸好我哥那份笨拙的善良被人看在了眼里。一段陰差陽錯的牽線,最終成就了一樁最美滿的姻緣,也讓我和素蘭的友情,在姑嫂這層關系里,延續得更加綿長。這世間的事,有時候,歪打正著,反而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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