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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船長與船
堂弟陳浩來城里投奔我時,背著一個洗得發白的帆布包,站在我家門口拘謹地笑。那年他二十二歲,剛大專畢業,在老家找不到工作。
“哥,爸媽讓我來找你。”他搓著手,“說你在城里有人脈。”
我看著他,想起小時候他總跟在我屁股后面跑,我偷棗子分他一半,他挨打時我替他頂罪。心一軟,讓他住進了書房。
陳浩學的計算機,但大專文憑在城里跟廢紙差不多。我托遍了所有關系,最后找到大學同學老張。老張的公司招程序員,要求本科,我拿著陳浩的作品集求了三次。
“老林,這可是破例。”老張皺眉,“要是能力不行,我很難辦。”
“我擔保。”我說,“這孩子聰明,就是缺個機會。”
陳浩進了公司,從實習生做起。我每天下班教他寫代碼,周末帶他見客戶,連我珍藏的行業人脈都介紹給他。三個月轉正那天,他請我吃飯,眼眶紅紅的:“哥,沒有你,我這輩子就完了。”
“說什么呢。”我拍拍他的肩,“好好干,給咱們老陳家長臉。”
陳浩確實爭氣。一年后升了小組長,兩年后當了項目經理。第三年,他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搬了出去。搬家那天,我幫他收拾東西,看見他新買的蘋果電腦和名牌手表。
“工資漲了?”我問。
“還行。”他含糊地說,“哥,這些年謝謝你。等我站穩腳跟,一定報答你。”
我笑了:“自家人,說什么報答。”
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也許是從他交了城里女朋友開始。那女孩家境不錯,父親是處級干部。陳浩漸漸忙了起來,周末不再來我家吃飯,電話也少了。
去年他生日,我買了塊表去他公司樓下等。看見他西裝革履地走出來,被一群人簇擁著,言談間都是我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我站在角落里,最終沒上前。
上個月,母親從老家打來電話:“浩浩要結婚了,你知道不?”
我愣住了。
“請帖都發回老家了,沒給你?”母親也驚訝,“這孩子,糊涂了吧?”
我打開朋友圈,陳浩半小時前剛更新:婚紗照,配文“終于等到你”。下面一堆共同好友的祝福,但沒有一個人問我為什么沒被邀請。
妻子氣得直抖:“林海,你這幾年白對他好了!工作是你找的,房子是你幫著租的,現在結婚連請帖都不發?”
我沉默著翻通訊錄,找到陳浩的電話,撥過去。
響了七八聲,他才接:“喂,哥?”
“聽說你要結婚了?”我盡量讓聲音平靜。
“啊...對。”他頓了頓,“本來想通知你的,最近太忙了...”
“忙到發個微信的時間都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了。
“陳浩,”我深吸一口氣,“如果你覺得我這個小公司職員,配不上參加你的婚禮,直說。”
“不是的哥!”他急了,“是...是莉莉家那邊客人多,桌數不夠...”
我掛斷電話,拉黑了他所有聯系方式。妻子紅著眼圈說:“算了,就當喂了狗。”
婚禮那天是周六。我在家修了一天水管,手被劃破好幾處。傍晚,老張突然打來電話:“老林,你堂弟是不是叫陳浩?”
“怎么了?”
“出事了。”老張嘆氣,“他負責的項目出了重大紕漏,客戶損失三百多萬。公司要開除他,他正在會議室鬧呢。”
我握著手機,心里五味雜陳。
晚上九點,電話又響,是個陌生號碼。我接起來,是陳浩帶著哭腔的聲音:“哥...哥你幫幫我...公司要辭退我...”
“哦。”我說,“關我什么事?”
“哥我錯了!”他嚎啕大哭,“我不該不請你...是莉莉說你家境普通,來了丟人...我糊涂啊哥...”
我聽著他哭,想起他剛來時那雙怯生生的眼睛。
“你現在在哪?”
“在公司樓下...保安不讓我進去了...哥,我真知道錯了...”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他在電話那頭以為我掛了,連聲喊“哥”。
“等著。”我說,“別亂跑。”
開車去他公司的路上,雨下大了。我看見陳浩蹲在寫字樓門口的屋檐下,西裝皺巴巴的,頭發被雨淋濕,貼在額頭上。他看見我的車,像看見救星一樣沖過來。
上車后,他一直在抖,不知是冷還是怕。
“說吧,怎么回事。”
原來他為了在岳父家面前有面子,私自接下超出能力范圍的項目。為了趕進度,代碼全是網上抄的,漏洞百出。昨天項目上線,直接崩潰,客戶數據全部丟失。
“哥,我會坐牢嗎?”他臉白得像紙。
“不會。”我轉動方向盤,“但你這行算是完了。”
“那怎么辦...莉莉要是知道...”
“現在知道怕了?”我冷笑,“攀高枝的時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他捂著臉哭起來。
我帶他回了家。妻子看見他,轉身進了臥室。我給他倒了杯熱水:“今晚住這兒,明天我帶你去公司。”
“哥,你還肯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看著他的眼睛,“我是幫那個二十二歲,背著帆布包來找我的弟弟。”
第二天一早,我帶著陳浩去老張公司。老張看見我們,直搖頭:“老林,這事我真沒辦法。客戶那邊要起訴,公司必須給交代。”
“項目損失多少?”我問。
“三百二十萬。”
“我賠。”
老張瞪大眼睛:“你瘋了吧?三百二十萬!你那房子賣了也不夠!”
陳浩也嚇傻了:“哥,不行...”
“寫借條。”我平靜地說,“陳浩欠我三百二十萬,分期還。老張,你看這樣能不能跟客戶談?”
老張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但最終點了頭。
談判持續了一周。我抵押了房子,取出所有存款,湊了一百八十萬。剩下的一百四十萬,打了欠條,分五年還清。
簽協議那天,客戶代表看著我:“林先生,為了個堂弟,值得嗎?”
“不是為他。”我說,“為我自己。當年我把他帶出來,就得負責到底。”
陳浩在旁邊哭得說不出話。
事情了結后,陳浩的婚禮黃了。女方家聽說他欠下巨債,立刻退了婚。他搬回了我家的書房,又睡在了那張折疊床上。
但這次不同了。他每天早出晚歸,同時打三份工。周末去送外賣,晚上做代駕,凌晨寫代碼接私活。每個月工資一到賬,立刻轉給我,自己只留一千生活費。
妻子起初還冷著臉,后來看他真知道改了,偶爾會多做點菜。
半年后的一天,陳浩興沖沖地回家:“哥,我接了個大單!做一個小程序,對方預付了五萬!”
他把錢全部轉給我。我看著他深陷的眼窩和瘦削的臉頰,心里不是滋味。
“給自己留點。”我說。
“不用。”他搖頭,“欠著債,我睡不著。”
又過了半年,陳浩還了五十萬。那天晚上,他買了瓶酒,我們兄弟倆對酌。酒過三巡,他說:“哥,其實莉莉懷孕了。”
我手一抖。
“三個月了。”他苦笑,“她家還是不同意,但她非要生下來。哥,我要當爸爸了。”
“好事。”我拍拍他,“缺錢跟我說。”
“不缺。”他眼睛亮晶晶的,“我又接了個項目,做完能有二十萬。等孩子生了,我租個大點的房子,接爸媽過來看看孫子。”
我看著他,這個二十八歲的男人,終于有了擔當。
上個月,陳浩還清了所有債務。最后一筆錢轉過來時,他跪在我面前磕了個頭。
“哥,這輩子我欠你的,還不清了。”
“起來。”我拉他,“欠什么欠,你是我弟。”
如今,陳浩自己開了家小工作室,專門接小程序開發的活兒。孩子出生了,是個男孩,取名陳念恩——念恩情。
滿月酒那天,他當著所有親戚的面,抱著孩子給我鞠躬:“以后讓孩子孝順大伯。”
我接過那個軟軟的小生命,心里滿滿的。
昨天,老張請我吃飯。酒桌上,他感慨:“老林,當年我笑你傻,現在看,是我眼界淺了。陳浩那小子,現在在業內口碑不錯,都說他踏實、靠譜。”
我笑了。是啊,人這輩子,誰不會走彎路?重要的是,有人愿意拉你一把,而你也懂得回頭。
回家路上,陳浩發來孩子照片,小家伙笑得沒牙。我保存下來,設成手機屏保。
妻子說:“這下踏實了?”
“踏實了。”我看著窗外霓虹,“就是房子抵押還有兩年才能解,委屈你了。”
“委屈什么。”她靠在我肩上,“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強。”
是啊,一家人。血脈相連的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
窗外的月亮很圓。我想起小時候,陳浩跟在我后面跑,摔倒了哇哇哭。我背起他,一瘸一拐地往家走。
那時他說:“哥,我長大掙錢給你花。”
現在他真長大了,也真在掙錢給我花——雖然是以還債的名義。
但有什么關系呢?重要的是,那個迷路的弟弟,終于回家了。
而家,永遠是走再遠,都能回來的地方。
注:圖片來源于網絡,素材來源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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