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今年八十了,身子骨還硬朗得很,走路帶風,眼神清亮。兒孫們都孝順,在村里,誰見了她都要夸一句:“老嫂子,您可真是好福氣啊!養了兩個這么出息的兒子!”
我娘聽了,總是笑瞇瞇地搖搖頭,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啥好福氣喲,那都是俺兩個兒媳的功勞。要我說啊,有個好兒子,不如有個好兒媳實在!”
這話,她常說,也常當著兩個兒媳的面說。
老話講,“賢妻旺三代,蠢婦毀一門”。我娘這輩子,沒讀過多少書,卻用她大半生的經歷,實實在在地驗證了前半句。她自個兒,就有兩個頂好的兒媳。
我娘生養了我們姐弟三個。我是老大,也是家里唯一的閨女,下面還有兩個弟弟。我姥姥,聽娘說,舊時候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后來家道中落了,但那股子見識和氣度還在。姥姥在世時,常拉著我娘的手念叨:“閨女啊,你記住,一個家里,男人是頂梁柱,可女人才是定盤星。娶個好媳婦,關乎三代人的運道。媳婦賢惠,家和萬事興;媳婦要是糊涂,這個家就得散架。”
我娘生在農村,長在動亂的年代,沒機會念多少書,但她把姥姥這話,像刻印章一樣,牢牢刻在了心坎上。她自己也是這么做的,對我們姐弟三個,從來都是一碗水端平,不偏不向。好吃的,分三份;做新衣服,一人一身;就連教訓,也都是各有各的理,從不因為誰是兒子就多疼幾分,誰是閨女就輕視一眼。
我小時候性子靜,像個悶葫蘆,就愛跟在我娘后頭,學做針線,納鞋底,縫衣裳。日子按部就班,到了年紀,經人介紹,嫁到了鄰村,離娘家近,能時常回來看看。
我大弟,叫曹仁義。這小子,跟我完全是兩個性子,調皮得像只猴,上房揭瓦,下河摸魚,沒他不敢干的。念書更是坐不住,屁股上像長了釘子。我娘看他不是讀書的料,也沒硬逼,等他初中畢業,就托人把他送到鎮上一位有名的廚子那里學手藝。大弟腦子活,手也巧,顛勺切菜,沒幾年就學得像模像樣了。加上他隨我爹,長得高大俊朗,這一有了手藝,心氣就高了。十里八鄉的姑娘,媒人沒少介紹,可他不是嫌這個矮了,就是嫌那個黑了,挑來揀去,眼看都二十五了,親事還沒個著落。在農村,這年紀可是大齡青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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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娘急了,不能再由著他挑花了眼。她親自出馬,相中了鄰村鐵匠家的閨女,叫石翠翠。那姑娘,我見過,個子高大,骨架也寬,嗓門亮堂,笑起來能傳出二里地,干起活來風風火火,有一把子好力氣。我娘相看完回來,一拍大腿,對我爹說:“就翠翠了!這姑娘,快人快語,心思敞亮,不藏奸耍滑。身子骨結實,一看就是能干活、能持家的!仁義那跳脫性子,就得有個這樣爽利的人拴著!以后準是仁義的賢內助!”
大弟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娘!她那嗓門,比打鐵聲還響!長得也……也太壯實了點兒!”
我娘把臉一板:“壯實咋了?壯實說明身體好!嗓門大咋了?說明心里沒鬼!我看挺好!這事兒,我說了算!”
大弟平時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我娘沉下臉。最后,只能耷拉著腦袋,不情不愿地答應了。
誰也沒想到,這樁我娘“強按頭”的婚事,卻成了大弟這輩子最幸運的事。翠翠過門后,別看外表風風火火,嗓門大,可心思細膩著呢。把我大弟照顧得那叫一個周到,洗衣做飯,收拾家務,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一手飯菜,做得有滋有味,連我那個廚子出身的大弟都挑不出毛病。她性子直,有啥說啥,從不藏著掖著,跟我大弟偶爾拌嘴,也是過夜就忘,從不記仇。后來大弟想自己開個小飯館,翠翠二話不說,拿出自己的嫁妝錢支持,還在店里忙前忙后,招呼客人,收拾碗筷,比伙計還勤快。大弟的飯館能開起來,越做越紅火,翠翠這個“賢內助”,功不可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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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我二弟,曹仁杰。他跟大弟相反,是個悶葫蘆,一天說不了十句話,就愛抱著書本啃。學習成績也好,是家里唯一的希望。可惜,高考那年差了幾分,落榜了。二弟把自己關在屋里,好幾天不出來,覺得天都塌了。是我娘,一遍遍地敲他的門,耐心勸他:“仁杰啊,一次沒考好怕啥?咱莊稼人種地,還有遭災減產的時候呢!只要心氣不倒,咱再來!娘供你復讀!”
二弟復讀了一年,終于考上了省城的大學,成了我們村飛出去的金鳳凰。這一讀書,婚事自然就耽擱了下來。等他大學畢業,分配回縣里的單位上班,都成了大齡青年了。
我娘心里惦記,有一回專門去縣里單位看他。這一去,就注意到了二弟同辦公室的一個姑娘,叫蔡小芬。那姑娘長得水靈靈的,皮膚白凈,說話溫聲細語,但條理清晰,待人接物落落大方。我娘躲在一邊觀察了半天,越看越喜歡。她一打聽,姑娘還沒對象,心里立刻就有了主意。
回到家,我娘就催著我二弟:“仁杰,你們單位那個蔡小芬同志,我看著挺好!你咋不主動點?”
二弟臉一紅,吭哧了半天才說:“人家……人家條件好,我怕配不上……”
我娘一聽,急了:“啥配不上配得上!我兒子堂堂大學生,國家干部,差哪兒了?你不主動,娘去給你說!”
我娘也是個雷厲風行的,真就找了個由頭,又去了趟縣城,輾轉找到了蔡小芬,也沒拐彎抹角,就直接表明了來意,把二弟的情況和人品實實在在地說了一遍。許是我娘的真誠打動了人家,也或許是二弟本身就不錯,這事兒,還真讓我娘給說成了!
蔡小芬,就是我現在的二弟妹。她跟大嫂翠翠完全是兩種性子。翠翠是烈火,她就是溫水。說話永遠不急不躁,做事井井有條,在單位是業務骨干,在家里也是收拾得窗明幾凈。
我這兩個弟妹,性子一個像夏天,一個像秋天,卻都是明事理、識大體的好人。她們嫁過來后,我娘對待她們,那真是比對自己的親兒子還要上心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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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有一年夏天,大嫂翠翠在飯館里忙活,不小心扭了腰。我娘聽說后,立刻拎上家里攢的土雞蛋,顛顛地跑到鎮上,守在翠翠床前,給她揉腰,熬草藥,嘴里還不住地埋怨大弟:“你是怎么照顧你媳婦的?讓她干那么重的活!” 照顧了足足一個禮拜,直到翠翠能下地走路。翠翠感動得直掉眼淚,說:“娘,您比我親娘還疼我。”
對待二弟妹小芬,娘又是另一種細心。小芬是城里姑娘,愛干凈。每次她和二弟回老家,我娘提前好幾天就把他們的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被褥曬得滿是陽光味兒,連刷牙的杯子都洗得锃亮。知道小芬胃弱,吃不得太油膩,娘做飯就特意把菜做得清淡些,還總給她單獨蒸一碗雞蛋羹。小芬常私下跟我說:“姐,咱娘心真細,處處想著我們,在這兒比在我自己家還舒坦。”
我娘從不偏袒哪個兒子,也從不在一 個兒媳面前說另一個的不是。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總是平分兩份,讓兩個兒子帶回家。她常對兩個兒子說:“你們能有今天,多虧了你們媳婦里外操持。對她們好,就是對這個家好!”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娘真心實意地把兒媳當閨女疼,兩個弟妹也把我娘當親娘敬重。家里從來都是和和氣氣的,連紅臉的時候都極少。
如今我娘年紀大了,兩個兒媳更是把她當成了寶,搶著要接她去家里養老。
大嫂翠翠嗓門依舊亮堂:“娘!您跟我去鎮上住!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方便!我天天給您做好吃的,保管把您養得白白胖胖!”
二弟妹小芬則溫柔地拉著娘的手:“娘,還是去縣里吧,我們那邊安靜,公園也近,您早上可以去散散步,對身體好。我休假了就陪您聊天。”
我娘看著兩個爭搶的兒媳,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心里跟明鏡似的。她最后誰家也沒長住,說是怕打擾孩子們的生活,還是愿意守著老屋自在。但她隔三差五就去鎮上或者縣里住幾天,兩個兒媳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陪她說話,帶她逛街,比我這親閨女還貼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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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依舊羨慕我娘的好福氣,說我兩個弟弟孝順。可我娘心里最清楚,這份晚年的安穩和幸福,最大的功臣,是她那兩個通情達理、孝順賢惠的好兒媳。
她用她一輩子的智慧和付出,贏得了兒媳們發自內心的敬愛。這正應了她常念叨的那句話:“有好兒子不算啥,有個好兒媳,才是老祖宗燒了高香,是一個家最大的福氣。”
是啊,兒子再好,若沒有賢惠的妻子在背后支撐,日子也難過得順遂。一個明事理、懂感恩的好兒媳,才是家庭和睦、幸福綿長的真正根基。我娘用她的一生,給我們后輩,上了最生動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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