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刷二手平臺是我的壞習慣,尤其是在失眠的晚上。手指機械地下滑,商品流螢般掠過:舊書、小家電、穿過幾次的裙子。直到那件嫁衣再次出現。
血紅綢緞,金線刺繡,衣襟上綴著珍珠,鳳冠霞帔一應俱全。圖片背景昏暗,嫁衣像浮在黑暗里,領口處有一塊深色污漬,像干涸的血。這已經是我第三次刷到它了。每次都在凌晨兩點到三點之間,每次刷新后消失,隔幾天又出現。
前兩次我沒在意,以為是哪個漢服愛好者的重復發布。但這一次,我停住了。賣家ID是一串毫無規律的亂碼:Xs7#jK9_23pL。商品描述只有兩個字:“等你”。
更詭異的是價格:1314元,精確到分。
我鬼使神差地點開詳情,運輸方式顯示“同城自提”,發貨地——
我的呼吸停滯了。
那是我家的地址。精確到門牌號。
冷汗順著脊背滑下。我反復核對,沒錯,就是我現在獨居的這間老式公寓。我翻身下床,檢查了所有衣柜、儲物箱、床底。沒有,家里絕對沒有這樣一件嫁衣。
窗外雨聲漸瀝,老房子吱呀作響。我告訴自己,一定是巧合,或是平臺bug。我舉報了商品,關掉手機,強迫自己入睡。
一周無事。我開始相信那只是個技術故障,直到周六晚上。
![]()
加班到十點回家,樓道聲控燈壞了,黑暗濃得像墨。我摸索著開門,突然踢到什么東西——一個包裹,沒有貼快遞單,用舊報紙粗糙地包著。
我顫抖著手拆開。
正是那件血紅嫁衣。
綢緞冰涼刺骨,金線在手機電筒光下反射詭異的光。我展開它,發現衣襟內側繡著小小的兩個字:“婉卿”。
我的曾用名。外婆說,我出生時她夢見一個穿紅嫁衣的女子,所以給我取了這個名字,上學后才改掉。除了家人,沒人知道。
嫁衣上飄出若有若無的氣味,不是霉味,而是淡淡的檀香混合著…鐵銹味。
我瘋了似的把嫁衣塞回報紙,扔到樓下垃圾桶。回家后把所有門窗反鎖,蜷在沙發上發抖。
凌晨三點,手機震動。二手平臺推送:“您關注的商品降價了。”
又是那件嫁衣。這次的照片更清晰了,可以看到袖口處繡著精細的并蒂蓮——和我外婆留下的那雙繡花鞋圖案一模一樣。發貨地依然是我家。
賣家ID下多了一行小字:“在線,3分鐘前來過。”
我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點開聊天窗口,輸入:“你是誰?”
綠色氣泡旁立刻顯示“已讀”。但整整十分鐘,沒有回復。就在我準備放棄時,對方發來一張圖片。
是一張老舊的黑白照片,邊緣泛黃。照片里,一個穿血紅嫁衣的女子坐在雕花木床上,蓋著紅蓋頭。背景的家具…我猛地抬頭看向客廳角落那張祖傳的老梳妝臺——一模一樣。
照片背面有鋼筆字跡,透過紙質隱約可見:“民國廿三年,臘月初八,婉卿于歸。”
我太外婆的名字就叫婉卿,死于1934年臘月,據說是婚禮當天暴斃。家族諱莫如深,我只在族譜上見過這個名字。
“你到底要什么?”我打字的手指在抖。
這次回復很快:“完婚。”
我拉黑了賣家,刪除了APP。第二天請了假,去圖書館查地方志。在1934年的社會新聞欄里,我找到一則豆腐塊報道:“富商周府婚事生變,新娘暴斃,疑有隱情。”
周府。我外婆娘家姓周。
管理員老太太見我臉色蒼白,悄聲說:“姑娘,你在查周家的婚事?我奶奶以前是周家的丫鬟,說過這事兒。那新娘不是暴斃,是自殺的。她本來有心上人,是個教書先生,家里逼她嫁富商,就在拜堂前用剪刀……”
她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那嫁衣呢?”
“染透了血,本要燒掉,但當晚就不見了。后來有人說,每到臘月初八,就能看見個穿血嫁衣的女人在周家老宅轉悠,等著誰。”老太太壓低聲音,“周家后人搬走了,老宅就是現在清河路那一帶。”
我的公寓就在清河路。
渾渾噩噩回家,我發現門把手上掛著一個錦囊,里面是一縷用紅繩系著的頭發,和一張字條:“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字跡清秀工整,墨跡卻新鮮。
我崩潰了,打電話給外婆。聽完我的敘述,外婆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信號斷了。
“婉卿,”外婆很少叫我本名,“那件嫁衣,你收著吧。”
“什么?”
“它是來找你的。”外婆的聲音蒼老而疲憊,“不,是來找‘婉卿’的。你太外婆死前執念太深,魂魄附在了嫁衣上。她等的不是富商,是那個沒來得及帶她走的教書先生。這么多年,她在找轉世的情緣。”
“可這關我什么事?”
“你出生那晚,她托夢給我,說會回來。”外婆哽咽,“你的眉眼,和她一模一樣。那教書先生姓陸,叫陸清遠。”
我的男朋友,就叫陸清遠。我們相識于大學圖書館,他正在看一本民國教育史。
“他在哪兒?”外婆問。
“我們…上周分手了。”我喉嚨發緊,“他說要出國,不想異地。”
外婆長嘆一聲:“又是這樣。1934年,陸清遠也是說要南下避風頭,讓婉卿等他,可他再也沒回來。婉卿穿著嫁衣等到吉時過,絕望自盡。現在,她怕歷史重演。”
掛了電話,我盯著墻角那個報紙包裹。它明明被我扔了,卻又回來了。
我做了這輩子最大膽的決定:穿上嫁衣。
綢緞貼上皮膚的瞬間,寒意刺骨。鏡子里的我,面容逐漸模糊,另一個女子的五官若隱若現。記憶碎片涌入腦海:私塾窗外的對視,偷偷傳遞的信箋,月光下他說“等我回來娶你”,然后是漫長的等待,紅燭高燒,賓客喧嘩,剪刀的冰冷……
“婉卿。”我對著鏡子說,“他回來了。陸清遠轉世了,他叫陸清遠,他愛我,我也愛他。但你不能再困住我們。”
鏡中女子的影像清晰起來,她流淚了,血淚。
手機在這時響起,是陸清遠:“我錯了,我不走了。我在你家樓下,我們能談談嗎?”
我穿著嫁衣沖下樓。他站在路燈下,看見我時目瞪口呆。
“你這是…”
“聽我說,”我抓住他的手,“不管你想說什么,我都答應。但你要答應我,無論如何,不會不告而別。”
“我發誓。”他脫下外套披在我肩上,觸碰到嫁衣時,他忽然皺眉,“這衣服…我好像夢見過。”
我們回到房間,我給他看那些圖片、照片、聊天記錄。他的臉色越來越白。
“我也夢見過,”他喃喃道,“一個穿嫁衣的女人,一直在哭。還有一個男人在船上,船著火了…”
民國廿三年臘月初八,陸清遠乘的船在長江失火,無人生還。他沒能赴約,不是因為負心,是因為死了。
嫁衣的溫度在變化,從冰冷到溫熱,像一個人的體溫。袖口的并蒂蓮仿佛活了過來,緩緩綻放。
陸清遠輕輕觸碰繡線:“如果那真是我們的前世,我欠你一場婚禮。”
午夜鐘聲響起時,我們對著祖傳梳妝臺上的舊鏡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沒有賓客,沒有喜樂,只有雨聲和彼此的心跳。
禮成瞬間,嫁衣上的血色開始褪去,漸漸變成潔白如雪。鏡中,另一個婉卿和另一個陸清遠并肩而立,微笑著對我們鞠躬,然后消散。
錦囊里的那縷頭發化作了灰燼。
第二天,嫁衣徹底消失了,連同所有圖片和記錄。公寓里那股若有若無的檀香氣也散了。
陸清遠退掉了機票。我們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辦了簡單的婚禮,我穿著現代的白紗,他穿著西裝。外婆送來一對玉鐲,說是當年婉卿的嫁妝,一直藏著。
婚后我們搬了家,但帶走了那面舊梳妝臺。偶爾深夜,我會在鏡中看見兩個模糊的倒影,相依相偎,然后慢慢淡去。
去年臘月初八,我和陸清遠去給太外婆掃墓。墓碑上的名字是“周婉卿”,旁邊立著一塊無字碑。我們清理了雜草,獻上花。離開時,我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有個穿白衣的女子站在碑旁,朝我們揮手。
她終于等到了。
而我終于明白,有些誓言能跨越生死和時間。真正的愛情,即使被死亡打斷,也會在某個輪回里,以另一種方式續寫結局。
如今我依然會刷二手平臺,但再也沒見過那件血紅嫁衣。倒是偶爾會看到一些老物件,帶著熟悉的氣息,仿佛在提醒我:珍惜眼前人,因為每一次相遇,都可能是久別重逢。
夜深人靜時,陸清遠會摟著我,輕聲說:“這一世,我絕不失約。”
而我總會在睡前,對著梳妝臺說一聲:“晚安,婉卿。我們都很幸福。”
鏡子映出我們的笑臉,溫暖而真實。
那件嫁衣完成了它的使命——它不是詛咒,而是一個等了八十多年的承諾,終于在時光盡頭,聽到了回音。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