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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晚上,躺在床上,剛一閉眼,我腦子就顯現出我小時候家里屋門的樣子,天藍色,一扇上有四塊玻璃,兩扇對接起來可以鎖住,然而常常不鎖,就那樣掛在一起,而我家的大門和木柵欄類似,也有一道鎖,我小時候放學回家,常常從鎖下的空隙里鉆過去,然后進屋,先拿點什么東西來吃。
記憶總是這樣不經意地來造訪我,讓我想起我還是個小孩時候的樣子。那個時候,我扎著兩個小辮子,自己梳的,不喜歡穿裙子(長大了就很喜歡啊),在家里很任性,在學校很安靜,拿老師的話當圣旨,在家里就和弟弟吵翻天。
可這些記憶終歸成為記憶,時光一去不復返,現在的生活和那時完全是兩個模樣。過往已經成為一片海,我只有乘著一葉思緒的扁舟任意漂流,才會看到它的一點波光。
2
然后我想起最近看的《人魚之間》,作者張天翼說,她小時候有個暴躁的父親,不會和她好好說話,從沒體會過父愛是什么滋味。
所以長大后,愛上小說,并且自己開始寫小說,她總愿意在小說里寫一對父女或父子,有著極致的純粹的愛,父親可以為兒女做任何事。
比如她寫一個童話,王子生下來就沒有右腿,國王為了讓兒子長大后不覺得這是殘疾,因此命令全國人都必須去除身體的一部分,我看了后有些心驚,父親的愛也太病態了,然而國王在張天翼這里是被贊揚的。也許作家就有這樣的權利,可以在小說里通過反復書寫一個主題來滿足童年的自己。
3
張愛玲的《小團圓》又有另一番景象。張愛玲從小就把自己視為寫作的天才,她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寫小說了,十幾歲就為《紅樓夢》續寫結尾,而且參加征文獲得獎金。
然而《小團圓》不同于普通練習之作,它是中年后張愛玲對自己過往的一次回溯,我甚至想,她可能如我一樣,一閉上眼,便是家里那陰影遍布的竹子遮簾,或者抬頭便看見的紅月亮,或者自己送母親時看見路上停著小汽車的震動。
它們就那樣一次次涌上來,漫過暗夜堤岸,使她不得安寧。她一定要拿起筆,再次書寫其實大部分已經被寫過的東西,她注入新的視角,發現新的情緒,然而她卻不想被世人看到,因為真的愛與痛,即使是潮水,也會以火的形式出現,她不想讓人看見自己被灼燒。
4
曹雪芹的《紅樓夢》和上面兩位又不同,他不是要滿足自己童年的渴望,因為童年的他已足夠豐盈;他也不是要把愛與痛陳列在眼前,因為他有一個更大的困惑沒有解決,那就是他強烈的人生虛無感。
他經歷過的那些繁華,細節如此豐富,情緒如此飽滿,人兒如此美好,為什么到最后,一切都了無痕跡?
我一點也不覺得曹雪芹在紅樓夢里有悼明情緒,那是那些人強加給他的。他的過往里有錦團花簇,也有重重暗影,他想把它們描摹下來,作為自己對世界思考的方式。
5
我的記憶或者每個人對童年的記憶,都是一座座微型的歷史博物館,供我們在閑暇時刻一次次參觀瀏覽。
正是這些博物館的存在,我們才變成一個豐富的立體的人,也才有了那些讓記憶開成一朵花的好看作品,啊,不,花還會凋零萎謝,是創作出了不朽作品,又讓我們留戀,品讀,成為當下此刻的記憶。
朋友們,你們有什么特別的記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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