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州“義門王氏”的故事(三)
王庠的隱士風骨與文人情懷
鐘學惠
王庠,生于熙寧四年(1071),字周彥,榮州人。
王庠自幼聰穎懂事,7歲就能作文,而且文筆老練,儼然一個成年人。16歲時父親去世,他十分哀痛悲憤,對弟弟王序說:“父親因為正直被排擠,母親撫著父親的靈柩發誓,期望我們兄弟長大成人得到父親那樣的官職,才允許歸葬祖墳,我們兄弟要為此相互勉勵。況且考科舉也是先父的遺志,我是有志于這樣做的。”《宋史·王庠傳》記載王庠喪父時年齡是13歲,而《王夢易墓表》記載喪父時王庠16歲,王序14歲。《王夢易墓表》是王庠、王序兄弟親自請張商英撰寫的,且義門王氏的碑銘表誄等均沿用此據,應當采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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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夢易墓表(碑現存于榮縣大佛寺內)
王庠、王序兄弟在母親向氏的監護下,閉門謝客,讀遍經史書傳集注等著作,還到百里之外尋訪名師,探究到宗旨后才回家。蘇軾《答黃魯直(二)》就有“眉山有程遵誨者,亦奇士,文益老,王郎蓋師之”的說法。宋濂《跋黃山谷書贈祖元師詩后》有黃庭堅《寄題榮州祖元大師此君軒》序:“周彥公,名庠,皇祐進士夢易之子,師之群從弟程遵誨之門人。”《蘇軾集》卷八十三《與李端伯寶文三首(之三)》載:“邑子每來,稔聞豈弟之政,西南泰然,不肖與受賜多矣。幸甚!幸甚!小侄千之初官,得在麾下,想蒙教誨成就也。曾拜聞眉士程遵誨者,文詞氣節,皆有可取。不知曾請見否?”這通寫給時任成都路轉運使李端伯的信,不僅有蘇軾為侄子蘇千之說情的信息,還有蘇千之師從眉山程遵誨的信息。幾則資料相互印證了王庠師從程遵誨并由蘇軾介紹王庠千里之外往黔州請教黃庭堅的史實。王庠在《見黃魯直書》里更是虔誠和堅定地表達了師從黃庭堅的態度。
王庠娶蘇軾侄女,在蘇軾與黃庭堅、義門王氏及其他書信中均能見到相關信息。蘇軾《答黃魯直(二)》載:“某有侄婿王郎,名庠,榮州人。”黃庭堅《與王觀復書》(其二)載:“此君(王庠)又東坡之兄婿也,故亦有淵源耳。”這些均表述王庠系蘇軾侄女婿,至于這個侄女究竟是誰,目前沒有定論。《經進東坡文集事略》(蘇軾著,郎曄注)甚至直接判斷“庠乃子由婿”,認為王庠之妻是蘇轍(字子由)的女兒,若是,則為蘇軾親侄女。但蘇轍妻子眉山史氏(1037—1117)生五女三子,五女分別嫁給文務光、王適、曹煥、王浚明、曾縱,沒有王庠(或王周彥)。據筆者在眉山青神縣中巖寺考察時聽聞,蘇轍還另有兩女,一女五歲早夭,一女近二十歲早逝,這早逝之女已到婚嫁年齡,是否是此女許配或嫁與王庠呢?又有人認為是蘇不欺之女,孔凡禮依據黃庭堅的說法,認為王庠“當為不欺等堂兄之婿”。而據呂陶《靜安縣君蒲氏墓志銘》載:“女三人,長適鄉貢進士任忠弼;次適承奉郎監杭州洞霄宮蒲澈;次適進士雍緝。”不管蘇轍還是蘇不欺,其女婿均無王庠。在眉山文史調查中,三蘇祠博物館文物部主任、文博副研究館員徐麗告訴我們,蘇不欺有四個女兒,有一個不知為何沒有記入家譜。如果是這樣的話,王庠夫人也有可能是這個沒有進入家譜的女子。另據蘇轍《伯父(蘇渙)墓表》載蘇渙孫女十人,家譜僅載蘇不欺女三人,其余無記載。王庠夫人或為未記載者之一。四川大學曾棗莊教授猜測王庠是蘇軾姻親侄女婿。而有關王庠的文獻中未見有其妻兒的記載,也無王庠墓志銘可考。但可以確定的是,蘇軾能明確表明王庠為其侄婿并力薦他,說明他們關系非常親近。
元祐年間(1086—1094),時任中書舍人的眉山彭山人呂陶用“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制舉薦王庠,王庠卻以鄉賢宋邦杰學業有成而沒人舉薦,推讓宋邦杰先就功名,呂陶聽說后更加敬佩他。但不久后,紹圣年間(1094—1098),改革派主政,曾一度廢科舉,專以三舍法取士。王庠感嘆說:“命運啊,無愧于先人的遺訓,按照先父的遺訓做就足夠了。”
“三舍法”是北宋王安石變法科目之一,即用學校教育取代科舉考試;其法分太學為外舍、內舍、上舍,別生員為三等而置之。依一定年限和條件,由外舍升入內舍繼而升上舍。最后按科舉考試法,分別規定其出身并授以官職。在舍以讀經為主,以濟當時科舉偏重文詞之不足。官員子弟可以免考試即時入學,而平民子弟須經考試合格方可入學。宣和三年(1121),詔罷此法。
崇寧壬午(1102)年,王庠應“能書”試,被推薦為一等。當時京城遭遇蝗災,王庠上書討論時政得失,說:“朝廷內外壅塞蒙蔽,將要產生戎狄入侵的禍患。”在朝廷做監察御史的元祐黨人張舜民見到這篇奏疏,認為他的言論非常危險,容易招惹是非。果然王庠復試時就落榜了。王庠想到家里還有老母,一氣之下徑直歸家,一面侍奉親人,一面頤養情志,八年不應科舉。
大觀庚寅(1110)年,朝廷繼續推行三舍法取士,州府又推舉王庠應詔,王庠說:“此前母親五十二歲時我請求奉養,不再愿意出仕。現在母親六十歲,卻奉詔應舉,難道是我的本意嗎?”當時元祐黨人遭到打擊,朝廷禁止官員結黨為朋,王庠自己陳述說:“蘇軾、蘇轍、范純仁是我的知己,呂陶、王吉曾經舉薦過我,黃庭堅、張舜民、王鞏、任伯雨是我結交的朋友,因此我不能參加科舉謀求官職,愿意歸隱鄉里。”他把自己歸為元祐黨人,讓弟弟王序出去做官,自己隱居鄉里。
守制結束后,王庠又參加了八行科考試,太學大司成考定王庠為天下第一名,朝廷下詔表彰他的家族,但他并沒有因此而有積極出仕的愿望。朝廷知道他不能屈就,于是賜給他“廉遜處士”稱號。不久改任他為潼川府教授,并賜進士出身和著章服待遇。一天之中四道任命同時到達,他竟然堅辭不受。向皇太后顧念她的姑姑,曾經想讓他出來做官,王庠卻把這些都辭讓給了弟弟、侄子和外甥。不僅如此,他還把自己的田地分給了庶兄和前母的姐姐。遇到鄉鄰有困難,他也不計后果地去周濟他們,以致他家負債很多,還是弟弟王序致仕以后才還清債務。
王庠把蘇軾、蘇轍引為知己,二蘇對他也呵護備至,一則王庠是蘇軾侄婿,二則其為人受人敬重,蘇軾與王庠有多封書信來往,表達出對晚輩的愛惜之情、拳拳之心。
黃庭堅也曾向榮州薛刺史極力推薦王庠:“貴州士人,唯周彥衣冠之領袖也,其人深中篤厚,雖中州不易得也。”黃庭堅謫居戎州(今四川省宜賓市)期間,王庠與之有密切的詩書往來,黃庭堅后有《寄題榮州祖元大師此君軒》等三首同韻詩存世,王庠也有兩首同韻和詩。黃庭堅多次書寫此君軒組詩,其中《寄題榮州祖元大師此君軒》一首行書冊頁,今存國家博物館,成為傳世書法經典,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
王庠把自己所處的榮州定義為陋邦,“江山遺愛之國”(《上范丞相論治體書》)。“前日執事至自萬里,陋邦之人爭先睹之為快”(《見王鞏書》),“大江之南,榮為東蜀之陋邦”(《上范丞相論治體書》)。但即使身居山林,遠離朝廷,他也在與朋友唱和賦詩吟詠中,表現出愛君憂國的情懷。
《宋史·藝文志》載王庠有《王庠文集》五十卷,可惜今已不存。所幸,王庠的文章包括書信、策論,收入《新刊國朝二百家名賢文粹》22篇,這是宋慶元三年(1197)眉山書隱齋刻本。《全宋文》也收錄了這些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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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王庠王序讀書處”題刻(鐘學惠 攝)
王庠的著述表現出非常典型的儒道思想,他的策論大多在儒禮的基礎上立論,如《禮義論》《仲尼日月論》《述行》等。因此,《王庠傳》評價他早年上書范純仁、蘇轍、張商英等請求教益,“皆持中立不倚之論”。《上范丞相論治體書》《再上范丞相論事書》《上東坡論君子小人進用書》《與東坡手書》《上潁濱論治體士風書》等書信策論,表達了王庠對時事的關切,對前賢執政的希冀,并隨寄自己的習作詩文希望得到指點。呂陶、蘇轍都器重他。他還曾經拿一篇《經說》投寄給蘇軾,文中說:“堯、舜二帝,夏禹、商湯、文王三王的大臣都志在行道,唯獨他們自己難以得道,所以守道極其堅定。自從孔子作‘六經’以后,那道才有了一定的說法,現在士人的修養,反而不及古人,這才知道后世的人見到‘六經’容易,而忽略了它,沒有得到推行啊!”
蘇軾回復說:“《經說》一文說的,實在是這樣。”“六經”是指經過孔子整理而傳授的六部先秦古籍,即《詩》《書》《禮》《樂》《易》《春秋》的合稱,始見于《莊子?天運篇》。這六部經典著作的全名依次為《詩經》《書經》(即《尚書》)《儀禮》《樂經》《易經》(即《周易》)《春秋》。
由于王庠長期遠離政治,尤其是遠離政治中心,書信極為謙恭,文論極為中肯,但理想化色彩比較濃重。還有人認為他晚年名節操守不如青壯年時期,這可能與他長期的隱居經歷有一定關系。但王庠留給后世的詩文仍然是我們研究榮縣歷史文化珍貴而稀缺的文獻。
紹興六年(1136),王庠去世,享年66歲。淳熙元年(1174),宋孝宗賜予他“賢節”的謚號,世稱賢節先生。
宋史·王庠傳
王庠字周彥,榮州人。累世同居,號“義門王氏”。祖伯琪,以義聲著于鄉州。有鹽井籍民煎輸,多至破產,惟有祿之家得免。伯琪請于州,均之官戶,而仕者誣訴之,赍恨以歿。父夢易,登皇祐第,力成父志,言于州縣不聽,言于刺史,言于三司,三司以聞,還籍沒者三百五十五家,蠲歲額三十萬斤。嘗攝興州,改川茶運,置茶鋪免役民,歲課亦辦。部刺史恨其議不出己,以他事中之,鐫三秩,罷歸而卒。母向氏,欽圣憲肅后之姑也。
庠幼穎悟,七歲能屬文,儼如成人。年十三,居父喪,哀憤深切,謂弟序曰:“父以直道見擠,母撫柩誓言,期我兄弟成立,贈復父官,乃許歸葬,相與勉之。且制科先君之遺意也,吾有志焉。”遂閉戶,窮經史百家書傳注之學,尋師千里,究其旨歸。蚤歲上范純仁、蘇轍、張商英書,皆持中立不倚之論,呂陶、蘇轍皆器重之。嘗以《經說》寄蘇軾,謂:“二帝三王之臣皆志于道,惟其自得之難,故守之至堅。自孔、孟作六經,斯道有一定之論,士之所養,反不逮古,乃知后世見六經之易,忽之不行也。”軾復曰:“《經說》一篇,誠哉是言。”
元祐中,呂陶以賢良方正直言極諫科薦之,庠以宋邦杰學成未有薦者,推使先就,陶聞而益加敬。未幾,當紹圣諸臣用事,遂罷制科,庠嘆曰:“命也,無愧先訓,以之行己足矣。”
崇寧壬午歲,應能書,為首選。京師蝗,庠上書論時政得失,謂:“中外壅蔽,將生寇戎之患。”張舜民見之,嘆其危言。下第徑歸,奉親養志,不應舉者八年。
大觀庚寅,行舍法于天下,州復以庠應詔。庠曰:“昔以母年五十二求侍養,不復愿仕,今母年六十,乃奉詔,豈本心乎?”時嚴元祐黨禁,庠自陳:“蘇軾、蘇轍、范純仁為知己,呂陶、王吉嘗薦舉,黃庭堅、張舜民、王鞏、任伯雨為交游,不可入舉求仕,愿屏居田里。”以弟序升朝,贈父官,始克葬,葬而母卒。
終喪復舉八行,事下太學,大司成考定為天下第一,詔旌其門。朝廷知其不可屈,賜號“處士”。尋改潼川府教授,賜出身及章服,一日四命俱至,竟力辭不受。雖處山林,唱酬賦詠,皆愛君憂國之言。太后念其姑,嘗欲官,庠以遜其弟、侄及甥,且以田均給庶兄及前母之姊。庠卒,孝宗謚曰賢節。
序,宣和間以恩幸至徽猷閣直學士。庠浮沉其間,各建大第,或者謂其晚節隱操少衰云。
(《宋史·列傳第一百三十六》)
來源:自貢方志(選自《蘇軾黃庭堅與榮州義門王氏》)
作者:鐘學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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