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有芳華 11

第11章：分家
堂屋里，沒人說話。
大伯彭衛林和二伯彭衛東，繼續低頭抽旱煙。
小叔子彭衛民的頭快要埋進胸口里。
只有大嫂張小鳳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趕緊低下頭。
彭衛國站在那，看著自己的母親：“媽，阿芳她……剛坐完月子。這時候分家，太狠了點。”
“剛坐完月子？”
趙大腳冷笑，把煙桿在桌角磕了磕。
“金貴的月子哦。生個丫頭片子，還想坐金鑾殿？我告訴你，我們彭家不養吃閑飯的廢物！”
劉芳下意識把女兒裹得更緊。
“媽，分家可以。”彭衛國深吸一口氣，“怎么分？”
這是關鍵。
分的是房子，是地，是鍋碗瓢盆，是以后過日子的根。
趙大腳重新裝上煙絲，點上火，抽了兩口才開口。
“老四跟我住。老大衛林，成家最早，貢獻也最多，東邊向陽的大房，給他們家。”
張小鳳臉上笑開了花，推了一把身邊的丈夫：“衛林，還不快謝謝媽！”
彭衛林抬頭憨笑：“謝謝媽。”
“老二衛東，你家三個娃，南邊那間房吧，小點也夠住。”
二嫂楊小英沒什么表情，點了點頭。
趙大腳吐出一口煙，停了很久。
所有人的目光，都瞟向彭衛國和劉芳。
“至于老三家……”趙大腳聲音拖得長長的，“衛國啊，不是媽說你。你成家兩年，給家里添了什么？添了壯勞力，還是添了男丁？”
彭衛國的臉瞬間漲紅，拳頭在身側握緊。
“你媳婦嫁過來，重活沒干多少。現在又生了個賠錢貨，往后更是個累贅。”
趙大腳的目光，刀子一樣刮過劉芳和她懷里的孩子。
“我這個當媽的，不能太偏心，讓老大老二寒了心，是不是？”
張小鳳立刻幫腔：“媽說的是。咱們家本來就不富裕，總不能拿哥哥們掙的家底，去填個無底洞吧？”
彭衛國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問：“那我們……住哪？”
“住的地方，媽早就給你們想好了。”趙大腳說，“村西頭，以前拴牛那個牛欄，不是一直空著嗎？我看就挺好。清靜，你們一家三口住，也寬敞。”
牛欄！
那地方就是個爛泥茅草棚子，四面漏風，夏天漏雨，冬天灌風。
一股子牛糞和霉味，人根本沒法靠近。
彭衛國的眼睛紅了。
“媽！那地方是人住的嗎？阿芳剛出月子，孩子才滿月，住進去會生病的！”
“嚷嚷什么！”
趙大腳把煙桿重重一拍。
“有地方給你們住就不錯了！嫌不好？嫌不好你給我生個孫子出來啊！你有那本事嗎？你媳婦有那肚子嗎？”
“你娶個生不出兒子的媳婦，還有臉跟我爭家產？我沒把你們直接趕出彭家村，就算對得起你們了！”
這話一出，彭衛國徹底啞火了。
生不出兒子，就是男人最大的失敗，是女人最大的原罪。
他垮了下來。
劉芳沒哭，也沒說話。她看著丈夫的臉，婆婆的臉，大嫂的臉，眼神空空的，什么都映不進去。
“那……地呢？”彭衛國不死心。
“地？”趙大腳笑了，“那幾畝水田，是留著給衛民娶媳婦，以后給孫子們分的。你們家分了也是荒了。”
她頓了頓。
“山腳下那兩塊種番薯的旱地，給你們了。”
那兩塊旱地，全村都知道，石頭多土層薄，種什么都長不好。
分家，分完了。
其實就是掃地出門。
趙大腳站起身，指著墻角：“那口豁口鐵鍋，你們拿走。碗柜里那兩只磕了角的碗，也拿走。再給你們一把舊鋤頭，一把舊鐮刀。行了，就這些。”
她揮揮手。
“今天就搬。我好把屋子騰出來，給衛民當新房。”
彭衛國還想說什么，劉芳卻拉了拉他的衣角。
她抬起頭，對他搖了搖頭。
爭，沒用。
她抱著孩子，轉身回了他們那個小隔間。
東西少得可憐。
一張木板床，一床舊被子，一個破木箱。
劉芳把女兒輕輕放在床上，開始收拾。
彭衛國跟了進來，看著她沉默的背影，眼圈紅了。
他走過去，從她手里接過被子：“我來。”
他三兩下把被子捆好，又拎起木箱。
劉芳彎腰，把那只豁口碗小心地收進口袋里。
然后，她抱起了女兒素梅。
一家三口，走出了這個家。
從彭家大院到村西頭的牛欄，不過一里多路。
路上碰見村民，看到他們這副樣子，都投來好奇的目光。
“衛國，這是……搬家啊？”
彭衛國紅著臉，嗯了一聲，加快腳步。
終于，牛欄到了。
一股牛糞、霉草和泥土的味兒撲面而來。
所謂的“牛欄”，連個正經門都沒有，只有幾塊破木板虛掩著。
彭衛國一腳踹開木板。
地上坑坑洼洼，墻角結著蜘蛛網，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能看到天。
這里，就是他們的新家。
彭衛國放下東西，轉身出去找了些干草，鋪在地上。
然后，他把那床唯一的被子鋪在干草上。
一個簡陋的“床”搭好了。
天黑了。
秋末的傍晚，山風很大。
風從墻縫里鉆進來，煤油燈的火苗搖搖晃晃。
劉芳抱著素梅，坐在草堆上。
她剛出月子，身子虛，被冷風一吹，打了個哆嗦。
懷里的素梅感覺到了冷，扭動幾下，“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孩子的哭聲在破牛欄里回蕩。
劉芳心疼得不行，解開衣襟，想用身體給孩子取暖。
可她的身體也是冰的。
彭衛國站在屋子中間，聽著女兒的哭聲，看著角落里發抖的妻女，雙肩抖了起來。
他背對著劉芳，抬手就給了自己一耳光。
“啪！”
聲音很響。
劉芳愣住了。
彭衛國轉過身，眼睛紅得嚇人。他走到她面前蹲下，看著她懷里哭個不停的女兒，又抬頭看著她。
他拳頭握得死緊，牙齒咬著牙齒，一個字一個字往外擠。
“阿芳，信我。”
“我不會讓你們娘倆一輩子住這種鬼地方！”
“我一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