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大哥打來電話,說是要給姥爺一家遷墳。
我沒有見過姥爺,但我至今清晰記得姥姥的音容笑貌。
小時候,我常去住姥姥家。姥姥家住在村邊的兩間土房子,南邊是一片很大的果園,西邊也有不少樹。
還記得暮色降臨的時候,和鄰居的小伙伴去西邊的樹林里抓老鴰蟲,回家給姥姥喂雞。
姥姥身材很高,因為牙齒掉沒了,癟著嘴巴,走路像拉風箱一樣,呼哧呼哧地喘。
姥姥滿臉慈祥,雖然生活很苦,但她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滿面笑容。
有一次,她拉著我的手,呼哧呼哧地走了幾里路去趕集,給我買了兩根沒有熟的青香蕉。青香蕉吃起來很澀,當時覺得很難吃。但長大以后,我一直愛吃青澀的香蕉。每次吃到青香蕉的時候,就會想起姥姥。
我生下來的時候,姥爺早就不在了。母親說姥爺在天津做的生意很大,姥姥小時候有丫鬟伺候。姥爺在外面掙到錢,也沒少給家鄉做挖井修路的事情。
二戰期間,日軍轟炸天津,姥爺的生意破了產,人也很快就沒有了。姥姥帶著年幼的一兒一女回到老家,生活拮據,連吃飯都吃了問題。
姥姥的女兒后來嫁給我的父親,生了六個兒女,舅舅卻遲遲沒有成家。他不愛種地,總喜歡騎一輛破舊的車子,馱著漁網行走于水洼河畔。
舅舅每次來我家串門,是我最高興的日子。不僅因為有魚吃了,有時候還可以跟著舅舅去河邊捕魚。
舅舅后來還是結了婚,娶了一個癡呆的女人,沒有留下子嗣。
我剛上初中的時候,外婆去世了。逢年過節,我還是去看望舅舅。二十多年前,舅舅也去世了。舅舅去世之后,這個曾經對我很親熱的村莊,與我沒有了任何聯系。
姥爺一家的幾座墳墓,本來坐落在村外的荒地。但后來,這里的土地被一家樓板廠買下,幾座墳墓也被圈在廠子里面。生產出來的一摞摞樓板,常常堆在墳丘上。
前不久,在鄰村表哥的協商下,廠主愿意拿出自家的一小塊土地,把姥爺一家的墳墓從工廠里遷出。
遷墳的前夜,下了一場小雪,天氣格外寒冷。當我從城里趕到墓地時,表哥和大哥早就守在那里。
挖土機首先挖開舅舅的墳墓。土地深處很潮濕,泥土滲出水來。舅舅的尸骨還算完整,穿的衣服和鞋子還能看出模樣。
尋找姥姥姥爺的尸骸費了一番周折。進入墓坑的鄉親最先找到幾根指骨,隨后,又發現了腿骨、上臂的肱骨和前臂的橈骨,這是姥姥的尸骨。看到姥姥的尸骨,想起她氣喘吁吁地領著我去趕集的情景。
在姥姥的遺骨旁邊,很快找到了姥爺的遺骨。一個參與挖掘的中年人嘆息說:“人這一輩子爭啊搶啊,看看這些骨頭,還爭搶個什么勁?”
按當地風俗,遷墳的時候不允許未結婚的年輕人在現場。估計是擔心年輕人看到這一幕,會影響上進心吧。
找到姥爺姥姥的遺骨之后,又挖開最后一座墳墓,那是太姥爺太姥姥的墳墓。那座墳墓年代更久遠,估計應該是清朝末年。
挖出來的骨頭,被裝在幾個棺材形狀的木匣子里,但比普通的棺材要小得多。
在村子的另一個方向,一塊白雪皚皚的土地被挖開三個墓穴,這些骨頭再次被埋進泥土。
我的從未見過面的姥爺、那樣疼愛我的姥姥,還有經常給我打魚吃的舅舅,他們的尸骨還能被惦記多久呢?
我們這一代人還會惦記著給他們掃墓,當這一代人離開這個世界,誰還會惦記他們?
記得梵高說過,死去的人并沒有死,只要愛他們的人還活著,他們就不會死去。
可是,愛他們的人也終會死去。愛他們的人死了,他們還會活著嗎?
心理學家大衛·伊格曼認為,人的一生要死亡三次:
第一次,是肉體的死亡,當你的心跳停止,呼吸消逝,你在生物學上被宣告了死亡。
第二次,當你下葬,人們穿著黑衣出席你的葬禮。他們宣告,你在這個社會上不復存在。
第三次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后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
有人說,一個普通人從死亡到被這個世界徹底遺忘,不過五十年到六十年的時間。
挖掘墳墓的時候,看到被挖出來的堆得高高的潮濕的泥土,不由感慨想到,真是來于泥土,歸于泥土啊!
人骨灰的成分與泥土的成分極其相似。然而,人的生命最后僅僅是泥土或者化學成分嗎?人的靈魂呢?
人的尸體可以化為泥土,人的靈魂卻永遠不死。
遼闊大地上,一代代人生長,一代代人倒下。尸骨埋進土地,靈魂又歸向何處?
這是一個薄情的世界,一個人總會有被忘記的時候。生命的意義在于靈魂被喚醒,在于回到永恒里。
在那個榮美的國度,每一個名字都不會被遺忘,每一個名字都會熠熠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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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思 丹麥 安娜·安切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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