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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長春丨新民戲院,胡同里的“夢想劇場”
作者:陳銳
新民胡同內的新民戲院,是老長春最大的戲院之一,曾經和奉天共益舞臺,哈爾濱華樂舞臺和大連宏濟舞臺,并列成為東北的“四大京劇戲班”。
坐標現場:向導一—老蔡
新民戲院舊址,在新民北胡同內,老蔡家的對面。舊址上如今是新建的三棟東西走向,長相相似的居民樓。
第一次去的時候,老蔡就站在觀望的人群里,人們的記憶有所不同,這讓一旁傾聽的他有些著急。后來他開始和我搭腔,告訴我他“知道”的一些往事,比如四海茶社、新民浴池、新民戲院、回寶珍,比如“侯八爺”,孫玉樓,閻茂林......
老蔡大名蔡順,今年64歲,1954年來到新民胡同一直到現在。老蔡看見和聽來的,對于我整理新民胡同紀事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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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戲院示意圖,取自《長春市戲曲志》一書。↑】
第二次去那里,我同50多歲的李剛一起。李剛出生在新民胡同,故居的位置在原慶長胡同東側的衛生防疫站對面一棟小二樓里,如今變成永春批發背后那個菜市場的地方。新民胡同是李剛童年的生活背景,他說自己去年回來時見到了老蔡,但老蔡沒認出他是當年誰家的小孩。
老蔡從北胡同的大門洞進來,看見了我,他笑了,兩面之緣,我們成了熟人。說話間,老蔡也終于“認”出了我身旁的李剛,說起來原本就是胡同里的“老街坊”。老蔡說李剛家當年(解放后)是洗皮子(皮襖)的,類似于現在的干洗店,頗有些名氣。李剛靦腆地笑笑,算是默認。
我們在老蔡家門口停下,看到的是一棟破舊得不成樣子的老樓,二層磚木結構,寫滿了滄桑。果然,老蔡說,這棟二層建筑的年頭可是不短,以前是新民戲院的演員“下處”,曾住過許多著名藝人,如閻茂林、李中藝、孫玉樓等。再進一步的歷史真相是,他剛來的時候,這樓叫保名(音)客棧,后改為大東旅社。客棧在一樓,二樓是居民,也住著一些演員……
循著指引,我們走進那樓的一個低矮而昏暗的門垛里,新民戲院最老的藝人孫玉樓當年就住在這里。推開那屋門,一副閑置多時的樣子。一戶姓王的人家里有人聞聲而出,問明我們的來意后,介紹說,這里的確是老藝人孫玉樓的住處,自家的孩子小時還常到老藝人那屋去玩耍。“這里也是孫玉樓晚年生活的地方,如今剛剛閑置起來,之前的住戶搬走的時間不長。這樓里28戶人家,像這樣閑置的屋子有很多,條件不好的就這么一直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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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銳老師書影與版權頁,書影取自“陳銳行走”微信公號,版權頁由作者本人提供。↑】
途中遇見小狗“小黑子”,居民們笑著介紹說,它也算是這兒的“老人”了,知道一些“狗眼里”的往事。過去和那狗打個招呼,有著一身優質皮毛的“小黑子”見多了外來的訪客,寵辱不驚地坐在主人腳邊,安靜地看我,目光單純而溫順,像胡同里打轉的光陰。
老蔡說,他最早來的時候,新民戲院前面(他家對面的對面)是個空場子,有變戲法、拉洋片兒、賣假藥的。說話間提到民間藝人“張耀庭”(東北民俗專家曹保明所著文章《侯家戲園子》中曾有記載),不同的人有著不同的敘述版本,聽起來頗像一場評書演義……
出得門來,轉過身去,在一個小胡同的深處,"藏”著一座不起眼的房子,曾屬新民戲院的“侯八爺”所有,基本還是老樣子,只是加了個門斗,據說后來“侯八爺”的女兒在這里居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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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戲院遺址后身,北向南,紅磚二樓修復后,取自好友“春訊”的微信朋友圈,鳴謝。↑】
戲院春秋
用吉林省二人轉藝術家協會名譽主席王兆一老先生的話講,徐冬冰一輩子酷愛文藝,因此寫就大量文藝研究的文章。其中不乏有對新民新民戲院的研究,于是介紹我去拜訪徐先生。
徐冬冰,原長春市藝術研究所研究員,曾先后在長春市文化局、市藝術研究所工作,多年來在眾多報刊上發表劇評、戲劇史料、軼聞、人物傳記等文章數百篇。我對新民戲院的尋訪,在徐先生的支持下進展順利。
新市場一開始,就是藝人的一個“落腳”地兒。1907年,最初的一個席棚茶社建成,屋舍簡易,后來變成磚瓦結構,其間以說書為主。
1925年前,房主趙嘏臣修建愛國茶園,位置就在新民胡同路北,回寶珍餃子對面,占地1228平方米,座北朝南,磚木結構,二樓。舌形舞臺,樓下池座,樓上設包廂,700坐席,設有茶座。著名的警世戲社、元順戲社都曾在此演過評戲,成兆才的時事新戲《槍斃馱龍》也創編于此。
1931年,愛國茶園由黃楚寶、侯春華經營京劇班,改為新民戲院,侯春華任班主。侯春華,1880年出生于河北省香河縣胡莊子村,幼年家貧,讀過幾年私塾,此人走南闖北見識多,善于經營戲班,被內外行稱為“侯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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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北胡同東側青磚小平房修繕之后,取自好友“春訊”的微信朋友圈。↑】
改名新民戲院的愛國茶園,1932年10月至1934年7月曾一度更名為“新京大戲院”,由別人經辦,其后仍歸侯春華經辦,是當時長春城最大的戲院之一。劇場正門有東西二門,前廳有偽新京市長賜贈的“藝林懷寶”牌匾一塊,因誤書“環”為“懷”,被當時人著文譏諷。
劇場后門外,附設有套間和通炕的演員宿舍樓一幢,規模為當時市內戲院之首。1944年,侯春華將戲院交其子侯景軒,自己在家賦閑,以后得了半身不遂。1950年病故于長春,終年70歲。
名角云集
當年的新民戲院有著行當齊全的演員班底,都具有一定的水平一—有名家來了,個個全是硬里子、好配角;如一時無角來時,每人都能獨擋一面,照樣應付演出。如女老生韓少芬、鄭玉華,旦角翔云燕、蘇少舫,武生蓋玉亭、孫玉樓,架子花樊永在、小生李秋波等。同時,戲院還不斷從各地接來京劇各流派演員及河北梆子,評劇演員輪換演,滿足觀眾多方欣賞需要,戲院的人氣一直很旺。
侯景軒接過戲院后,和陳廣義組建京戲班,演出京劇和京劇、評劇“兩下鍋”。也經常外邀名角或戲班、小組同臺演出。京劇演員黃桂秋、言菊朋、白玉昆、唐韻笙、麒麟童、董芷苓、梁慧超、筱柏巖,評劇演員王香貴,筱桂花,筱麻紅,劉鴻霞等都曾在此演出。
新民戲院在侯家經營的10多年間,興旺之時,不僅演出不斷,好角好戲連臺,而且經濟效益十分可觀。侯春華不僅為戲班添置新衣箱,還在戲院后院蓋了演員“下處”,為二層樓,近百間居室,接來的主要演員都在那兒住,最多時有藝人及家屬200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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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復后蘇軍占據時期,新民胡同口“新民戲院”牌坊樣招牌,取自“趙洪7952”微信視頻號。↑】
當年,來新民戲園子“趕場子”的有一位出名的變戲法大師張耀庭,出名的把戲有“九連環”、“仙人摘豆”、“空碗取金”、“大變活人”等。據曹保明先生所著文章介紹:此人祖籍熱河(今內蒙古的寧城),6歲隨流浪藝人學變戲法,后來討飯來到長春,在新民胡同落腳。當時,戲院的侯老板看見張耀庭每天在街頭“擺地攤"變戲法,就把他讓到了戲園子里。從此,戲園子多了一個節目--張耀庭戲法。
當年的戲院里還有一位著名的“飄手巾把”師傅,姓常名漢邦,河北昌黎人,從小闖關東來東北,在新民胡同落腳,后來在侯家戲園子伺候場子。那時,戲園子前幾排是“茶圍”,一桌一桌的,可以上茶水、瓜子、糖果、老煙(民間土煙)、卷煙(洋煙),后邊是散座零客。每次一開場,常漢邦就開忙。客人們要這要那,都得靠常漢幫的手巾把飄過去。有時是兩三個客人同時要,他就會同時拋出去。常漢邦的手巾把在空中各走各的路線,上下不碰,前后穿行,甚至會拐彎。當年去新民戲院,有些人不光看戲,更是去欣賞手巾把絕活。
1939年夏天,偽“皇帝”溥儀過生日,還曾專門指定新民胡同的侯家戲園子為慶祝場地。那一次,新民戲院安排了許多的名藝人,民間藝人的節目也有,如變戲法、民間小唱、小拉場戲、訓獸表演等,自然還少不了常漢邦的飄手巾把......足見戲院的紅火程度。
一場大火
新民戲院于1948年10月由長春市人民政府接管,經修繕交由民營長春京劇團使用,后歸民營長春評劇團使用。1958年房權轉讓給吉林省廣播局,成立了廣播曲藝團,這里改名“曲藝劇場”,演出曲藝、京劇和話劇。
1968年夏,新民戲院毀于火災。關于這場大火的起因,民間傳流版本中最接近真實的是:新民戲院更夫得罪當地地痞流氓,戲院被燒毀。當年居住在胡同里的李剛先生回憶說:“那場大火前夕,戲院的演員都放假回家了,戲院由一個30多歲的關里漢子看守。后來,這個關里漢子的幾個老鄉到此借住,同時也幫他看院子。但這群人不知何故得罪了新民胡同一帶的地痞流氓。一天深夜,那群地痞糾集到一起,來戲院挑釁鬧事。雙方僵持不下,地痞就在戲院內放火。當時劇場內易燃物品很多,幕布、窗簾、座椅等見火就著……由于火勢太大,雙方紛紛逃離了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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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民戲院遺址附近現貌,取自好友“春訊”微信朋友圈。↑】
那日,走訪中來到新民胡同里為數不多的老戶之一馬芝蕓(82歲)家,老太太56歲的女兒回憶起當年戲院那場大火的情景,仍歷歷在目:“那會兒,天特別長。兩點來鐘(天快亮了)時,現在已經過世了的孔世昌,在那邊樓上刷牙,看見(戲院)那邊冒煙了,他就把牙缸一扔,開始喊:著火了。人們就開始跑。“文化大革命”那會兒,沒人救,消防車被“紅衛兵”占著呢。三點多鐘天亮了,隔壁的楊姨,拿了把木梳跑出來。說“著火了,我還沒梳頭呢,”繼續拿著木梳往外跑。當時(我家)旁邊那個大門洞已經走不了人了,(人們)全從我家窗戶跳出去,往北邊搬東西。等到消防隊趕到時,戲院已經燒落了架。”
第二天天一亮,許多路人經過此地,忽然發現他們生活中重要的新民戲院已經變成了廢墟,燒得發黑的墻壁孤零零地站立在昨日的院落里……經歷了半個多世紀風雨歷程的新民戲院,就這樣毀于一旦,令人感嘆不已。
此后,新民戲院再也沒有重建過。
[民間記憶]
孫福祥(73歲,老長春人):
新民戲院,以唱京戲為主,戲子走一茬再來新的。當時戲院門口的廣告有:《西游記》《貍貓換太子》《十五貫》《五鼠鬧東京》等。還有“著名花旦某某”等字樣,在我的記憶中,有言菊朋,楊小樓等。
戲臺坐北朝南,樓上東、西、南三面有包廂。小時候進過戲院,樓上是地板,走起路來腳下“嘎吱”做響。春節時,包廂的孩子多一點,什么也聽不懂,只是湊熱鬧。
解放后,我在戲院里看過一次評劇《小二黑結婚》,以后很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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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長春地理》一書中,本文的部分頁面,作者提供。↑】
張堅(82歲,曾任職于偽滿協和會):
新民戲院在演出時,場內真是熱鬧非凡,手巾把亂飛,賣瓜子、糖葫蘆之聲不絕于耳,不僅僅是看戲那么簡單。
但在我的記憶中,另外難忘的一幕是:民國和偽滿期間,在戲院看池里,正面放一張桌子,整齊地擺放著茶壺和碗,在桌子上插一個令牌--通常這樣時,是有“查院”的大兵來了。這些兵進屋后,坐在桌子后面。這時戲院的伙計走過來殷勤地打著招呼,并有紅包遞上。十幾分鐘,這隊兵就走了。
偽滿期間,還有一些“特殊人士”進戲院看戲不花錢。這些人將“啤酒瓶蓋”(當時的民間戲稱,其實是大同報徽,或者偽政府人員佩戴的一種徽章)戴在胸前,進門一直往里走,也不用買票,一臉不屑的樣子……新民戲院記錄下了很多個年代里的人群生存表情。
(本文原載2005年7月9日《城市晚報》“吉林坐標”版,收入陳銳著《一個人的長春地理》一書)
作者簡介:
陳銳,自由作者,作品有《一個的長春地理》《長春的風花雪月》《傷疤1945—長春背影》《沉默的城市》《遙遠的帝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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