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了十余年民警,楊東鵬從未想到,在這間廢棄的學校,藏著如此數量龐大的黃胸鹀。嫌疑人姜珍(化名)被當場抓獲,這起創下遼寧省近十年查獲野生鳥類數量之最的案件不僅讓警界感到振奮,也讓野生動物研究者、愛好者感到震驚。
黃胸鹀別名禾花雀,屬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受氣候變化、人為捕獵等影響,種群數量在1980至2013年間銳減84.3%-94.7%,至2015年,歐洲地區的成年黃胸鹀僅存120-600只。近年黃胸鹀數量有所回升,但一些地區也僅發現數只左右。
一大批黃胸鹀逃過一劫,讓動物保護志愿者王大鵬感嘆,如今大連重現如此規模的黃胸鹀或已改寫歷史,曾在滅絕邊緣的黃胸鹀正重新回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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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的黃胸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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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連警方解救黃胸鹀的現場:在一間廢棄的學校,藏著眾多鳥籠,籠中是犯罪團伙抓捕來的黃胸鹀。
捕獵珍貴鳥類,上下游形成完整犯罪產業鏈
身長僅十幾厘米,胸部一簇亮黃色羽毛,遠遠看去,黃胸鹀和普通的麻雀似乎并無區別,但在一些老饕眼中,黃胸鹀卻被認為是“天上的人參”。它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禾花雀,民間盛傳禾花雀味道鮮美,具有滋補美容的功效,在一些南方地區,素有食用禾花雀的傳統。
市場需求滋生了買賣,姜珍(化名)做起了販賣禾花雀的生意。大連莊河市遠郊一處廢棄學校,教室里外都裝上攝像頭,警惕周圍的風吹草動,專門用來飼養抓捕來的禾花雀。六間房內密密麻麻的鳥籠一層層堆疊,十余只鳥擠在一個籠子里掙扎。為了賣個好價錢,姜珍專門雇人喂養禾花雀,再將禾花雀打包裝箱,發貨流向市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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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密麻麻的鳥籠一層層堆疊。
姜珍手中這數量龐大的禾花雀,全部來自一個被稱為張老五的男人。張老五在大連賣海鮮,為人謹慎,收鳥、賣鳥從來都是現金交易。
這年又是候鳥遷徙季,秋冬時分,黃胸鹀自中國東北、俄羅斯西伯利亞等地途經大連飛往南方越冬,張老五找上了孫強(化名)。孫強是農民,常年在外打工,沒活干回到莊河老家,張老五給他送來了捕鳥網,一起琢磨著捕點鳥賺錢。從張老五的言談中,孫強知道或許有風險,但為了掙錢,孫強還是決定每天騎上摩托車去捕鳥。
黃胸鹀喜食谷物、草籽,孫強每日早晨出發,一個小時后抵達大片稻田,拿著望遠鏡鉆進田里,一邊觀察來人,一邊架網。每天早上兩小時,晚上兩小時,孫強雷打不動地捕鳥,有時誤捕了其他鳥,孫強會果斷地掏出來丟掉,張老五說過,他只要禾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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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鳥的稻田。
孫強頻繁地在稻田里穿梭,很難不引起村民的注意。2025年8月,經村民舉報,偵查民警前往,發現稻田里捕鳥網的痕跡,還有購買捕鳥網的廢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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捕鳥網。
因涉及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黃胸鹀,遼寧省公安廳和大連市公安局高度重視,要求成立聯合專案組。經警方巡線摸排,姜珍、張老五、孫強等人進入警方視野,一條“獵捕-收購-分銷”的產業鏈浮出水面,包括捕鳥人、中間商乃至下游經銷商在內,一共涉及十余名犯罪嫌疑人。2025年9月28日,警方組織收網,姜珍、孫強被抓,張老五則聞風而逃。9月30日當晚,警方在張老五潛逃途中將其抓獲。截至目前,該案已有13人到案,多人指控中間商張老五教唆誘導捕鳥,張老五收鳥賣給姜珍等人育肥再轉賣下游分銷,當前,案件仍在偵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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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辦案現場。
一只黃胸鹀價值三千元,多人面臨嚴重刑責
見到警察王培良的第一眼,姜珍就知道自己“完了”,如此多黃胸鹀,人贓俱獲,忍不住脫口而出:“我肯定得(判處)十年以上了。”2022年,姜珍曾因非法獵捕中華蟾蜍被抓,去年剛被判處有期徒刑,犯案時還在緩刑期。
“她對野生保護動物非常熟悉,心里清楚黃胸鹀的價值。”王培良介紹,在業內,黃胸鹀也被稱為“牢底坐穿鳥”。根據刑法第三百四十一條第一款,非法捕獵、殺害、收購、運輸、出售國家重點保護的珍貴、瀕危野生動物,情節特別嚴重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王培良稱,在司法實踐中,量刑往往涉及野生動物的評估價值,金額數量巨大,視為情節特別嚴重。按照《陸生野生動物基準價值標準目錄》,黃胸鹀基準價值為300元,作為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價值還要乘以10倍計算,法律認定的單只價格達3000元,而按兩萬元入刑的標準,僅捕捉7只黃胸鹀即可入罪,目前涉案金額認定已經超過三千萬元,符合情節特別嚴重的標準。
對于農民孫強而言,捕鳥有風險,但黃胸鹀如此珍貴,屬于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算是他的知識盲區。在孫強眼里,黃胸鹀和普通的麻雀沒什么區別。這幾年每到秋季,張老五都找他收鳥,他能賺點錢補貼家用。他不知道,他捕捉的黃胸鹀在鑒定價值上能值三百多萬元,足以量刑十年以上。
多位辦案民警提及,因涉案金額較大,該案中多人都可能起刑十年。提及孫強,楊東鵬感嘆,這位四十多歲的農民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據了解,前期辦案階段,孫強認罪認罰表現良好,但最終如何量刑需檢察機關酌情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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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方查繳的作案工具。
瀕危鳥類罕見數量回升,呼吁禁食野生動物
一大批黃胸鹀獲救的消息傳來,這起創下遼寧省近十年查獲野生鳥類數量之最的案件讓一些野生動物研究者、愛好者也感到震驚。
大連野境團隊護鳥志愿者王大鵬記得,自2000年后,戶外觀鳥再難見到黃胸鹀。過去,因氣候環境變化、遭遇人類捕捉,黃胸鹀數量急劇銳減,2004年,世界自然保護聯盟首次將黃胸鹀的瀕危等級提升為“近危”,之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調整瀕危等級,直至2013年將其提升為瀕危動物。
公開數據顯示,黃胸鹀的種群數量在1980至2013年間銳減84.3%-94.7%,至2015年,歐洲地區的成年黃胸鹀僅存120-600只。2021年,黃胸鹀列入新調整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認定為國家一級保護野生動物。
近年隨著生態環境的好轉,多地重新發現黃胸鹀的跡象,但各地出現的數量通常僅為數只。近期,北京生物多樣性保護研究中心監測人員在北京市大興區麥田發現超過26只的黃胸鹀,生態專家們認為,黃胸鹀的數量正逐漸回升。
自2012年起,王大鵬加入民間志愿者協會,成了一名野生動物保護志愿者,常常跟著執法機關參與市場巡查、野生動物救助、鑒定等工作。在他看來,隨著執法力度增強,生態環境不斷好轉,物種數量逐年增加,野生動物的棲息地也逐漸恢復,或許這也是近年促使黃胸鹀繁殖的重要原因。
提及黃胸鹀具有滋補功效的傳聞,王大鵬認為這純屬無稽之談,“沒有任何科學依據證明黃胸鹀具有較高的營養價值”。他強調,野生鳥類不具有滋補功效,還通常攜帶鸚鵡熱、羽虱、細菌等病菌,容易致人肺部感染,患上禽流感甚至其他疾病,建議禁食野味。
在采訪中,王大鵬多次呼吁,珍惜重現曙光的黃胸鹀,禁止人類捕獵。案件偵破后,王大鵬曾見過的那張捕鳥網,又大又軟,網絲極密,這些捕鳥網在“鳥圈”又稱為“黏鳥網”,一旦鳥觸碰就會陷入網里,鳥動彈不得,翅膀勒傷或嚴重脫臼,還可能應激或者缺水而死,而一般農戶為保護莊稼、果園使用的網為防鳥網,“鳥碰到就會被彈開,不會受傷”。王大鵬提及,在一些互聯網平臺,黏鳥網售價低廉,防鳥網價格更高,但大多數人不明白其中的區別,一些商家在售賣時會故意模糊兩者的名稱,一些農戶也因貪便宜購入黏鳥網,本意是防鳥最后卻變為傷鳥。
警方行動當天,護鳥的志愿者、自然資源部門還有檢察院的人一同抵達那座廢棄學校,只見鐵絲網圍成一個個鳥籠,疊放得比人還高,捕鳥的工具散作一地。當天,所有的工作人員從白天忙到深夜,逐只對黃胸鹀清點評估,好在一萬多只黃胸鹀并無大礙,專家鑒定符合放飛條件。楊東鵬逐一打開籠子,看著黃色的小鳥嘩啦啦全部沖出籠外,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暢。
采寫:南都記者蔣小天 發自遼寧大連
大連警方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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