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2月清晨,西康軍區吉普車冒著薄霧駛進閩西丘陵,車里坐著42歲的劉忠與新婚十二年的伍蘭英。山風帶著泥土味撲面而來,他忽然想起少年時在這片山壟插秧、打柴的情景,指節微微收緊。
戰事塵埃初定,他終于獲準返鄉一趟。同行參謀悄聲提醒前方臨近才溪村口,劉忠卻仿佛沒聽到,視線落在起伏稻田。十多年槍林彈雨,一到故土竟生出少見的忐忑。
車停土場,鄉鄰一陣驚呼,過年剛貼的新對聯在風里晃動。有人記得,這個穿呢子軍大衣的硬朗漢子當年扛起紅纓槍揭掉田契;有人只知道他是“劉司令”。劉忠大步走進院子,柵欄邊的舊豬圈里傳來哼哧聲,一位裹粗布褂的中年婦人端著食桶回頭。
正是王四娣,她愣住,像在確認眼前人是真身還是夢影。沉默幾秒,她忙把手在衣襟抹了抹。劉忠握住那只粗裂的手,側身低語:“我不會嫌邋遢。”王四娣鼻尖一酸,只吐出四字:“你回來了。”兩句對話,屋檐下的雞犬也安靜。
畫面停格般靜默,村人卻不知,這次重逢中隱藏了近二十年的追尋與誤解。回想1908年冬,他三歲,父親把鄰家出生第四天、差點被遺棄的嬰兒抱回劉家,村中皆道“配個童養媳省娶親錢”。誰料這一收養,日后竟織就兩家人半生因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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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6年夏,兩人以十八歲與十六歲的年紀拜堂。天秀出生后,日子雖清苦,卻還能糊口。直到1929年夏夜,南昌起義余部宣傳隊在石板路敲響銅鑼,“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擊中劉忠胸口。他當即組織農友夜談,立誓要翻這片山灣的舊賬。
才溪暴動成功,劉忠已是地方赤衛隊骨干。1934年十月紅軍被迫突圍,他任偵察科科長,長征途中奉命繪制川陜通道地形草圖。天寒地凍,他帶兩名戰士晝伏夜行,一寸寸丈量河渠。毛主席圍著炭火攤開圖紙,反復點頭,這讓劉忠第一次感到自己與全國命運相系。
抵延安后,他常在夜里對著昏暗油燈給家鄉寫信,卻始終石沉大海。其時國民黨“清鄉”愈演愈烈,王四娣孤身帶孩子與婆婆躲債逃荒,甚至被人販子誘騙差點賣往閩南,幸憑機警脫險。聽聞“江西黃陂空襲陣亡”“湘江失蹤”等謠言,她認定丈夫已犧牲,親手立了木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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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成都起義,劉忠率部進川掃殘匪。西康山區戰事尤其艱苦,高寒缺氧,部隊一邊筑路一邊剿匪,伍蘭英則負責后勤。待局勢安穩,兩人提出探親申請,被軍區批準。于是有了此刻的回鄉。
院子里,伍蘭英扶婆婆坐下,遞上熱茶。王四娣低頭看自己磨破的袖口,又看看面前女軍官,神情復雜。她再嫁造紙匠的往事被鄉親議論,但劉忠只叮囑管理員記錄戶口,隨后宣布:王四娣仍是劉家長媳,家里一切開支由他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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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圍爐夜話。王四娣講起這些年靠裱紙、織草鞋養活一家,婆婆幾度落淚。劉忠聽完只是點頭,把口袋里新批的軍餉遞過去。次日,他在宗祠立賬:自1950年3月起,每月寄30萬元舊幣(折合公糧值)供家用,直至老人終老。
幾周后,劉忠夫婦返回西康,繼續整理邊防。才溪鄉口那條石板路仍舊蜿蜒,雨滴落在籬笆竹葉上,發出短促聲響。王四娣抱著幼子站在村頭,直到車影消失才轉身。那一年,她四十三歲,劉忠四十二歲,兩人在各自命運的岔道上留下了清晰而有力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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