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得從一柄燒得通紅的火鉗說起。
在契丹人的大遼國,皇帝和宰相之間的一場豪賭,賭注不是江山社稷,也不是金銀財寶,而是一件破袍子和一個人的良心。
主角是遼興宗耶律宗真,打小在蜜罐里泡大的皇帝;對手是他老師,當朝宰相張儉,一個在遍地奢華的官場里,活得像個苦行僧的漢人。
重熙七年(公元1038年)的春天,上京城的皇宮里,文武百官穿著綾羅綢緞,腰間的金玉叮當作響。
耶律宗真的眼神,卻像鉤子一樣,死死地掛在宰相張儉的右邊袖子上。
那地方,有個灰色的補丁,針腳密得像螞蟻爬,在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袍子上,扎眼得很。
看到那個補丁,皇帝心里說不清是啥滋味,像是贏了,又像是輸得一塌糊涂。
這盤棋,他布了一年。
一年前,也是在這思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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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大旱,老百姓沒飯吃,張儉急得火燒眉毛,跑來跟皇帝商量開倉放糧。
事兒談完了,耶律宗真客客氣氣地賜了杯茶,同時,不動聲色地給旁邊的心腹太監李德全遞了個眼色。
張儉彎腰去接茶碗的那個空檔,李德全手里抄著一柄剛從炭盆里夾出來的火鉗,快準狠地,往張儉寬大的袍袖內側輕輕燎了一下。
就一下,火星子一閃,留下個指甲蓋大小的焦糊印子。
張儉光顧著想旱災的事,壓根沒察覺。
這不是意外,是皇帝給他出的一道題。
等人走了,耶律宗真才對李德全說:“這個洞,就是我給張相的考題。
他要是裝清廉,不出三個月,這身破衣服肯定得換。
他要是真節儉,這個洞就得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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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著。”
皇帝這心思,也不是憑空來的。
那時候的遼國,從上到下都講究排場。
契丹貴族身上不掛點金絲銀線都不好意思出門,冬天沒件好貂皮,都不算個人物。
可這張儉,一個漢人,官至宰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穿得卻比城門口看門的還寒酸。
槐木的笏板,銅扣的腰帶,一年四季就那么一身布袍子。
朝廷里,有人佩服他,說這是真君子。
但更多的人在背后嘀咕,說他這是在演戲,故意做樣子給天下人看,撈個好名聲。
這些話,自然也傳到了耶律宗真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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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小就是張儉教出來的,知道自己這位老師有多“摳”。
小時候,他一件新衣服穿了幾天舍不得脫,被張儉罰跪著背了半天書;長大了,想給自己的太子府添點儀仗隊,又被張儉一句“老百姓日子還緊巴著呢”給頂了回去。
可坐上龍椅,看著滿朝的珠光寶氣,皇帝心里也犯嘀咕:這權力的滋味這么好,誰能真扛得住?
老師他,不會也是裝的吧?
所以,他用了這么個不怎么光彩的法子,想親自驗證一下。
耶律宗真之所以這么較勁,是因為張儉這個人,能從一個漢人書生爬到宰相的位置,本身就有點神乎其神。
在那個契丹人說了算的時代,漢人讀書就算中了狀元,也大多是當個擺設,能不被發配到鳥不拉屎的地方就不錯了。
張儉的官場生涯,起點就在遼國和宋朝對峙的最前線——云州(今天的大同)。
云州那地方,是軍事重鎮,節度使府里頭全是五大三粗的契丹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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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看不起漢人,更瞧不上這個穿著身破麻布袍子的新科狀元。
有人當面笑話他,張儉也不生氣,就淡淡回一句:“衣服嘛,能遮住身子就行了。”
讓這幫驕橫的武將服氣的,是一場蝗災。
統和二十三年,鋪天蓋地的蝗蟲飛過來,把莊稼啃得一干二凈。
節度使急得團團轉,張儉卻拿出了個法子,叫“以工代賑”。
他組織沒飯吃的災民去修城墻、挖河道,干一天活,發兩升糧食。
他自己天天守在糧倉,一筆一筆地對賬,硬是揪出來好幾個想渾水摸魚的貪官,直接上報朝廷給辦了。
一場大災過去,整個云州餓死的人不到一百個,這在當時簡直就是個神跡。
云州節度使給當時的皇帝遼圣宗,也就是耶律宗真的爹,上奏折時,寫了這么一句話:“張儉這個人,雖然是漢人,但有安邦定國的大本事,又干凈得像塊玉,是國家的棟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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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讓張儉一步登天的,還是遼圣宗做的一個夢。
圣宗皇帝到云州視察,晚上夢見四個讀書人提著燈籠過來,他把自己飯盒里的吃的掰成四份,每人吃了兩口。
解夢的官員一聽,立馬跪下說:“‘四人一口,又一口’,這是個‘儉’字啊!
陛下要得一個叫‘儉’的賢臣了。”
第二天,節度使就把張儉推了上去。
圣宗一看,這人穿得樸素,說話辦事卻條理分明,當場就拍板,破格提拔他當了監察御史,直接調到首都上班。
這些陳年舊事,耶律宗真都清楚。
他知道張儉有本事,可越是這樣,他心里那個疙瘩就越大:這份本事背后的人品,到底是真是假?
火鉗在袍子上燙下的那個小洞,就像一顆石子扔進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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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宗真本以為很快就能看到結果,沒想到,西邊的李元昊突然鬧事,自己建了個西夏國,還跟遼國叫板。
邊境一下子打了起來,遼興宗整天忙著調兵遣將,跟宋朝、西夏搞外交,焦頭爛額,竟然把那件袍子的事給忘到腦后頭去了。
這一年里,張儉不是沒機會換衣服。
皇帝賞過他兩匹上好的綢緞,他轉手就分給了家里的仆人;太子耶律洪基(后來的遼道宗)看他天冷穿得單薄,送了件狐貍皮大氅,他倒好,找人直接送到了邊關,給守城的老兵穿了。
家里的管家實在看不下去了,勸他:“相爺,您這袍子都打了三個補丁了,干脆做件新的吧。”
張儉指了指窗外,街上還有在寒風里哆嗦的窮人,嘆了口氣說:“你看他們,還有吃不飽穿不暖的。
我這件袍子雖然破,可比起他們,已經好太多了。”
那個被火鉗燙出來的洞,還是他自己抽空補上的。
粗布硬,針不好穿,好幾次扎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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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想幫忙,他擺擺手:“自己縫回衣服,才知道一針一線有多不容易。
當官的要是連這點苦都吃不了,還怎么去體諒老百姓種田織布的辛苦?”
他不知道,他補上的不只是一個洞,更是皇帝心里的一個窟窿。
一年后,邊境的戰事總算消停了。
朝堂上,耶律宗真又一次看到了張儉袖子上那塊顯眼的補丁。
那一刻,他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所有的懷疑、猜忌,瞬間都沒了。
下了朝,他特意讓人把張儉的袍子要了過來,拿到燈下仔仔細細地看。
那塊補丁的料子,比袍子本身還粗糙,針腳歪歪扭扭但很密實,還能看到當年被火燎過的黑色痕跡。
皇帝心里又羞又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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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去年糧價漲得厲害,張儉帶頭減了自己的俸祿,還上書讓滿朝文武都捐出三分之一的薪水,去救濟災民。
再想想自己,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試探人家,真是太不是東西了。
“來人!
傳我的旨意,打開國庫,讓張相自己進去,看上什么拿什么!”
這道圣旨一下,整個皇宮都炸了鍋。
太監們領著張儉,走到堆得像山一樣的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跟前。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看,心想這位“窮”了一輩子的宰相,這下總該為自己撈點好處了吧。
可張儉,看都沒看那些亮閃閃的東西一眼,徑直走到庫房最角落的地方,從一堆雜物里,拿了三匹最普通的灰色粗布。
耶律宗真在外面等著,一聽回報,徹底蒙了,親自跑進去問:“太師(此時已加封太師),這么多好東西,您怎么就拿了這幾匹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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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儉躬身回答:“陛下,臣的袍子還能再補補。
家里的吃穿用度也都夠。
拿這三匹布,是想送給云州的老鄉。
去年遭災,他們織布的家當都壞了不少,我想用這布給他們做點裝工具的袋子,好讓他們快點把生計撿起來。”
這話一出,金碧輝煌的國庫里,一下子靜得連根針掉地上都聽得見。
耶律宗真呆呆地站了很久,才緩緩轉過身,對著左右的侍從,用一種近乎嘆息的語氣說:“我以前總以為,清廉只是管好自己,不貪不拿。
今天我才明白,張相的清廉,是心里裝著天下百姓,時時刻刻在為他們留后路啊!”
他不僅沒收回那三匹布,還另外撥了五千貫錢,全交給張儉,讓他拿去救濟云州的織戶。
這件事傳開后,整個遼國官場都受到了極大的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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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皇帝精心設計的“人性測試”,最后變成了給所有官員上的一堂課。
張儉的那件補丁袍,后來被遼國皇室收藏起來,當成了教育后代子孫的寶貝。
很多年后,遼國快要滅亡的時候,末代皇帝天祚帝對著這件舊袍子,據說曾長嘆一聲:“要是我手下的大臣都像張相這樣,我大遼國怎么會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件袍子,終究救不了一個朝代。
但那個被火鉗燙出的焦痕,和那密密麻麻的針腳,卻實實在在地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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