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幅估價8800萬元的明代仇英《江南春》圖卷,出現在北京某拍賣場的預展名錄上時,整個文博圈與收藏界都被震住了。
不是因為這幅畫的身價有多驚人——作為明代“吳門四家”之一仇英的名作,這樣的估值實屬合理;真正讓輿論沸騰的,是它背后牽扯出的一段跨越數十年的捐贈迷局:這幅畫,本應是收藏大家龐萊臣后人捐贈給南京博物院的“國有文物”,如今卻堂而皇之地站上了商業拍賣的展臺。
更令人心驚的是,當年龐家捐贈的137件(套)“虛齋舊藏”珍品中,竟有5件不知去向,《江南春》正是其中之一。從無償捐贈到天價拍賣,從國家館藏到流落市場,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么?南京博物院的回應能否解開所有疑點?這場風波的背后,藏著比文物本身更沉重的命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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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善意的捐贈:從“南龐北張”到國家寶藏
要讀懂這場風波的重量,首先要讀懂“龐萊臣”這三個字的分量。在近現代中國收藏史上,有“南龐北張”的說法,北方是張伯駒,南方便是龐萊臣。這位被鄭孝胥盛贊“收藏甲于東南”的大家,以一己之力構建了一座蔚為壯觀的書畫王國,其“虛齋”舊藏涵蓋數千件組歷代珍品,堪稱中國古代美術史的“活化石”。
1959年,龐萊臣后人龐增和攜家人踐行“散于私而聚于公”的理念,向南京博物院無償捐贈了137件(套)虛齋舊藏古畫——這是龐家向國有文博機構捐贈最多的一次,也是南博館藏古代書畫的重要基石。彼時的捐贈,是家族文化記憶與國家文化傳承的深度交融,是私人珍藏向公共財富的溫暖流轉,承載的是一代人對國家文博事業的赤誠與信任。
沒人能想到,半個多世紀后,這份沉甸甸的善意,會變成一場劍拔弩張的訴訟。2024年,龐萊臣曾孫女龐叔令因遲遲無法獲知捐贈文物的現狀,將南京博物院告上法庭;2025年5月,當她在拍賣預展上看到那幅熟悉的《江南春》時,所有的期待都變成了震驚與憤怒——自己家族無償捐贈的國寶,怎么就成了商家待價而沽的商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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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迷局浮現:5件失蹤文物與8800萬的追問
龐家的追問,戳中了事件的核心疑點:
其一,137件捐贈品為何5件失蹤?這5件中包括仇英《江南春》、沈周《溪山深秀》等名家力作,絕非普通藏品。如果是正常館藏,為何會集體“失聯”?
其二,現身拍賣的《江南春》,是否就是當年的捐贈品?畫作上留存著王任堂、顧文彬、龐萊臣等60多方收藏鈐章,這些清晰的流傳印記,本應是最直接的溯源憑證。更關鍵的是,早在2014年,南博策展人就曾在法庭上拿出相關報道,佐證這幅《江南春》正是龐家捐贈的那一件——如今又為何對其身份存疑?
其三,若當年捐贈的是真品,如此貴重的國有文物,怎會突破博物館的層層安保,流入商業拍賣市場?8800萬的估價,足以說明其藝術與歷史價值,這樣的“重器”,難道不該是館藏中的重點保護對象?
這些追問,像一道道聚光燈,照亮了事件的詭異之處。直到2025年12月17日晚,南京博物院終于給出回應,卻讓更多疑點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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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回應的漏洞:“偽作處置”能否自圓其說?
南博的回應核心只有三點:1959年確收137幅畫作;5件爭議畫作1961年、1964年兩次被鑒定為“偽作”;上世紀90年代依據《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處置。
看似有理有據,可細究之下,全是無法自洽的漏洞。
首先是“鑒定為偽作”的爭議。龐家后人明確表示,當年捐贈的都是虛齋舊藏珍品,絕無偽作;更重要的是,即便博物館認為是偽作,也并非有權擅自處置。根據1986年頒布的《博物館藏品管理辦法》第二十一條規定,不夠入藏標準的文物,需“另行建立專庫存放,謹慎處理”,必須處置的,也要經學術委員會復核、報主管部門批準后才能妥善處理。而文物法律專家更直接指出,即便為假,處置前也應優先考慮讓原捐贈人收回,最起碼要讓捐贈人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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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實是,從1964年二次鑒定到90年代處置,龐家后人對此一無所知,直到2025年7月才從南博的書面答復中得知“偽作”一說。這種“先斬后奏”甚至“斬而不奏”的操作,完全違背了“謹慎處理”的法規要求,也辜負了捐贈人的基本信任。
其次是“處置去向說不清”的硬傷。南博在回應中只字未提5件畫作的具體處置方式——是劃撥、調劑,還是其他?流向了哪里?尤其是《江南春》,早有報道顯示其曾被南京藝蘭齋美術館收藏,而藝蘭齋1996年才注冊,恰與南博“90年代處置”的時間線吻合。這些清晰的線索就在眼前,南博卻以“深入核查”一筆帶過,難免讓人懷疑“處置”背后是否藏著不可告人的隱情。
更諷刺的是,被南博定為“偽作”的《江南春》,如今能被拍賣行給出8800萬的估價,足以說明其并非贗品。要么是當年的鑒定出現了無可挽回的錯判,要么就是如今的拍賣品與捐贈品存在關聯,而這兩種可能,都指向南博的處置程序存在嚴重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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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比文物去向更重要的,是信任的重建
這場風波之所以引發全網關注,早已超越了“一件文物的去向”本身,而是觸碰到了公眾對公共文博體系的信任底線。
對公共博物館而言,“說不清”是比“處置不當”更可怕的事。它意味著賬目無法核驗、流程無法復原、責任難以追溯,而文物保護一旦陷入這種“懸空狀態”,任何珍貴館藏都可能面臨流失風險。更嚴重的是,這件事正在拷問“文物捐贈”這一制度本身:當私人藏家滿懷赤誠將世代珍藏捐贈給國家,卻換不來一句清晰的告知、一份妥善的保管,未來還有誰愿意將珍貴文物托付給博物館?
要知道,龐萊臣的收藏理念是“散于私而聚于公”,他的后人踐行了這一理念,將137件珍品無償奉獻給國家;可如今,這份善意卻可能被辜負,這份信任卻可能被透支。如果連南京博物院這樣的頂級文博機構都無法守護好捐贈文物,都無法給公眾一個明確的交代,受損的將是整個文物事業賴以運轉的信任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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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查清真相的線索并不缺乏:拍賣場上的《江南春》鈐章俱在,可與當年的鑒定記錄比對;藝蘭齋的收藏經歷有跡可循,相關當事人仍可問詢;90年代的處置檔案、審批文件,理應留存完整。南博需要做的,不是回避,而是主動梳理鑒定與處置的完整經過,厘清畫作的流轉路徑,把每一個疑點都回應清楚,把每一筆賬目都曬在陽光下。
相關部門更應適時介入。律師已經建議,公安機關和紀檢監察機關應介入調查,查清畫作流失的真實經過。畢竟,這不是一場簡單的民事糾紛,而是關乎國有文物保護、公共機構公信力的嚴肅問題。只有以一絲不茍的態度查清真相,依法依規追究相關責任,才能給龐家后人一個交代,給公眾一個交代。
結語:善意不該被辜負,信任不能被透支
一場跨越數十年的文物迷局,讓我們看到了文物保護背后的復雜與沉重。龐萊臣后人的捐贈,是私人收藏向國家傳承的溫暖接力;而博物館的職責,就是守護好這份接力,讓文物在公共體系中得到更好的保護與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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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接力棒似乎掉在了地上,我們需要做的,不是爭論誰的責任更大,而是盡快撿起接力棒,查清掉落的原因,修補好破損的信任。因為每一件文物都是不可再生的歷史瑰寶,每一份捐贈都是不可辜負的赤誠善意,每一次信任的透支,都可能讓文化傳承的鏈條出現斷裂。
期待南京博物院能拿出應有的擔當,把真相查清楚、說透徹;期待相關部門能履行監管職責,讓違規行為得到應有的懲處。唯有如此,這場風波才能止于真相,受損的信任才能得以重建,未來才會有更多藏家愿意將珍藏托付給國家,讓更多文物在公共視野中綻放光彩。
畢竟,文物的生命在于傳承,而傳承的基礎,是不容透支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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