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財神”范蠡的經商絕學：不要盯著錢，而是盯住這個盲點

公元前四百六十八年，齊國的海邊。范蠡看見仆人把發霉的桔子倒進海里。他剛剛從越國大夫轉變成為商人，這一次遭遇到了第一次大挫折。原本打算把南方的桔子運到北方去賺錢，結果因為航程出現耽誤，桔子全都爛掉了。咸咸的海風夾雜著果實腐爛的氣味，但是他卻在賬本上寫下“物品的生存與死亡，是時間的原因也是命運的原因”。這一次的失敗讓他想出了一句話，這句話在之后中國商業史的兩千年時間里都有著影響，也就是：和時間爭奪利益，向土地獲取財富，不如跟從道義一同前行。

若要講清楚范蠡的道，就需要先說一說他離開越國時的選擇。勾踐給了他會稽山三百里的封地，但是他卻偏要帶著西施乘船出海。從表面來看是為了躲避災禍，而實際上隱藏著更為深入的謀劃：那時候諸侯們相互之間進行打仗，鹽鐵的專賣權都歸屬于貴族了，而海邊的魚鹽、齊地的桑麻正好是權力觸角所夠不著的空白區域。他對于這種政策空白地帶的敏銳察覺，比他輔佐勾踐時所采用的十年生聚的國策還要厲害。另外范蠡最為厲害的地方是將政治智慧融入到商業的節奏之中。他在齊國改名為鴟夷子皮，用酒囊能夠屈能伸來作為自己的名字，暗暗契合《道德經》里柔弱勝剛強的道理。后來司馬遷寫《貨殖列傳》的時候特地點明：范蠡能夠三次賺到千金，關鍵之處就在于價格高的時候把東西像糞土一樣賣掉，價格低的時候把東西像珠玉一樣買進。別人貪婪的時候他感到害怕，別人害怕的時候他貪婪，比巴菲特早玩了兩千多年 。

我認為范蠡的待乏原則非常厲害。夏天囤積皮襖，冬天儲備薄紗，水災的時候準備車輛，旱災的時候建造船只，這種反周期的操作看起來簡單，實際上需要對抗人性當中的從眾焦慮。有一次他帶著兒子們去看糧倉，指著谷堆說，商戰如同春雨，默默地滋潤萬物，等到所有人都看到雨滴的時候，早春的種子早就已經爛在地里了。他對于市場情緒盲點的把握，比任何技術分析都更加貼近商業的本質。

但真正使得范蠡與一般商人有所不同的，是他對流通極為著迷。在那個時候定陶有商人將奇貨囤積起來，蜀錦都放置到發霉了也不降低價格。但是范蠡卻主動把庫存的綢緞賒借給游牧部落，并且約定在秋后用牛羊來抵償賬款。這種物物交換的做法，不僅讓死資產活動起來了，還在草原和農耕區之間編織出一張隱形的貿易網。之后他發明了十六兩秤，用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再加上福祿壽三星當作秤星，短斤少兩的人自己折損福壽，誠信被他營造成為一種信仰體系。

值得去思考的是范蠡散財的邏輯。他三次把自己的家財全部散出去，從表面上看好像是在道德方面進行表演，而實際上是更高層次的風險控制策略。有一年齊國出現大旱情況，他主動降低佃戶的地租并且還開設粥棚，在那之后第二年有很多流民成群結隊地前去投奔他，這就為他開拓新的商路提供了足夠多的勞力。這種社會資本的積累，比賬面上的利潤更能夠經受得住經濟周期的波動。如同現代學者所研究的那樣，范蠡的慈善行為本質是預防性的投資，通過維護社區的韌性來對系統性風險進行對沖。

或許可以這樣來看，范蠡的絕學本質是時空套利。他選擇陶作為根據地，是因為此地處于天下的中心位置。而更為關鍵的是他看中了各國法律的不同，當時晉國禁止銅器流通，齊國限制馬匹輸出，他卻偏偏去做跨國的金屬和牲口貿易，利用政策的差異來進行合規的套利。這種玩法需要商人如同候鳥一般去感知氣候的變化，所以難怪他在晚年總結說，治理產業如同觀察天象一樣，天氣的陰晴圓缺都有一定的規律，只有知道天時的人才能趁著時機向上發展。

現在重新閱讀《陶朱公生意經》，可以發現最為珍貴的并非具體的技法，而是將商業視為生態系統的那種視角。當同行聚焦于秤桿上的毫厘差異的時候，范蠡正在對產業組合進行調整：養魚的時候用鱉來凈化水質，賣馬的時候順便運輸布匹，甚至讓西施帶領女子種植桑樹進行織錦，把生產線鋪設到消費終端。這樣的一二三產聯動的模式，如同預先演練了現代的產業閉環。

答案實際上就隱藏在范蠡對齊王的答問之中。當被問到致富的方法時，他首先表示水畜排在第一位，隨后又補充說明只有土地能夠包容萬物從而形成一個整體。這種將土地視為生命共同體的認知，也許就是他對抗商業短視的最終武器。其他人都在忙于計算當前時期的利潤，而他卻在培育能夠不斷產生財富的土壤。

在兩千五百年之后的人工智能時代，紹興的企業家們仍然在探討范蠡的思想和人工智能的結合。這如同定陶古城墻上的苔痕，商業的工具一直在發生變化，但是很多有關周期、人性以及共生的智慧，仍然如同星斗一般為迷路的商船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