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拐棗甜香憶故人

昨晚做了一個夢，我回到了鄉下老家。在老屋門口的拐棗樹下，父親躺在竹椅上，陽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他臉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他喊母親取來兩杯拐棗酒，說要和我干一杯。正當我伸手去接酒杯時，夢醒了。

想來，是已故雙親在那邊想念我……而我，又何嘗不思念他們。這份思念，和老家的拐棗樹纏繞在一起，父親種樹的模樣、母親撿拐棗的笑容，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拐棗樹是父親種下的，如今樹干已比碗口粗，枝繁葉茂地撐起一片天。我記得，那年我十多歲，正月里還透著寒氣，父親不知從哪里尋來十多株拐棗苗。他在門口的坪地上刨坑、栽苗。我想著，等我長大，就能吃上甜甜的拐棗。

拐棗樹不嬌氣，不用怎么治蟲、施肥，一年年往上長。春天一到，枝頭就冒出細碎的白色小花，淡淡的香氣引來蜂蝶飛舞。我們小朋友在樹底下追逐打鬧，笑聲傳得很遠。

拐棗樹長到和房子差不多高時，枝頭掛滿了奇特的果實，老家叫“金鉤梨”，也許是因為那盤狀的果實彎彎曲曲，像一個個小鉤子。秋天，我常常跑到樹下，用力敲打樹干，或者等一陣大風吹過，一串串金鉤梨“噗噗”掉下來，撿起來，吹一吹灰塵，就往嘴里塞。剛入口有一絲絲甜味，可沒一會兒，澀味就涌了上來，像吃了沒捂熟的柿子，讓人忍不住皺眉頭。

母親說，要等霜降過后，金鉤梨才真正好吃。果然，立冬之后，原本帶著澀味的拐棗像被施了魔法，變得鮮甜。咬一口，肉質鮮嫩，甘甜如飴，甜味從舌尖一直甜到心里。

后來我才知道，拐棗的學名叫“枳椇”，屬鼠李科枳椇屬，它還有雞腳爪、萬字果、雞爪梨、蜜爪爪等好聽的名字。更讓我驚訝的是，早在《詩經》里就有關于它的記載，“南山有杞”中的“杞”，有一種說法就是拐棗。就連“空穴來風”這個成語，都和它有關：戰國時期宋玉的《風賦》里有“枳句來巢，空穴來風”，意思是枳樹的枝干彎曲，容易引來鳥兒筑巢，就像有空洞的地方會產生風一樣。原來，這看似普通的拐棗，還藏著這么深的文化淵源。

拐棗果形特別，但樹形優美，枝葉舒展，是難得的綠化樹種和景觀樹。每每在鄉村行走，總能看到農家的房前屋后有它的身影，有的是祖輩傳下來的，有的是后來栽的。要是往山里走，在山谷溝邊、向陽坡上，也能偶遇幾棵拐棗樹，像是在等待人去發現它的美。

關于拐棗，還有一個和乾隆皇帝有關的傳說。說是有一年，乾隆來到一個偏僻的農村，當時又累又餓，走不動了。一位善良的老大爺看到后，端出一盤七扭八歪的果子，說：“這叫雞爪子，吃了能充饑。”乾隆嘗了嘗，覺得味道香甜，吃了幾口后，不僅肚子不餓了，身上也有了力氣。他笑著說：“這么好的果子，怎么叫雞爪子？應該叫萬壽果才對。”后來，地方官知道了這事，才曉得是皇帝微服私訪。從此，每年把拐棗當成貢品送進宮里，“萬壽果”的美名也就傳了下來。

鄉親們學會了用拐棗泡酒。把成熟的拐棗洗凈切碎，放進自家釀的土酒里，密封一個星期后，就能浸潤出香甜的拐棗酒。這種酒不僅好喝，還能祛風除濕、益氣補血。每到冬天，父親總愛喝上一杯，暖暖身子。

拐棗樹的適應性強，不管是貧瘠還是肥沃的土壤，都能扎根生長。它的木材堅硬，紋理致密，也是做家具的好材料。我還記得，老家門口原本有兩棵拐棗樹，后來因為家里急用，父親就砍了一棵，做成了家具。

如今那棵拐棗樹，該有十多米高了，算來也有五十多年的樹齡。它的樹干不是太粗壯，枝葉不是太繁茂，卻像一位時光老人，默默見證著家鄉的變遷。我每次回老家，總要在樹下停留一陣子。它就像家庭的一員，守護著老家，也守護著我的回憶。

如今，每當想起拐棗，我都會來一個深呼吸，仿佛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甜香。那是記憶的味道，是家鄉的味道，也是雙親的味道。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又想起了夢里的場景。要是此刻能和雙親坐在拐棗樹下，喝一杯老家的拐棗酒，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