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八年,歲在癸丑,春。
印度半島西南,古里國(今卡利卡特)的港口,一支規模空前的船隊正緩緩靠岸。數十艘巍峨的寶船依次排開,如同一座座移動的海上宮殿。中央旗艦的桅桿上,一面巨大的 “明” 字龍旗在印度洋的海風中獵獵作響,氣勢磅礴。百余艘戰船與輔助船只環繞四周,嚴密警戒,構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畫面。
一位身著蟒紋官袍、面容清癯的老者,在眾武官與護衛的簇擁下登岸。他雖身形高大,卻已略顯佝僂,步履間帶著一絲沉重,不時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潮濕悶熱的海風撲面而來,讓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盡管遍歷四海,見識過無數異域風情,但此刻,他心中最眷戀的,仍是南京應天府老宅里那份寧靜與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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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威震西洋的大明三寶太監 —— 鄭和。數十年的海上漂泊,早已讓這位年過六旬的老人身心俱疲。然而,身負宣揚國威、懷柔遠人的皇命,他不敢有絲毫懈怠。
這是鄭和船隊第七次下西洋的歸程。他依稀記得,前六次回朝復命時,永樂大帝在慶功宴上的嘉勉與賞賜,那情景至今歷歷在目,每每思及,仍令他心潮澎湃。
然而,永樂大帝龍馭上賓后,朝堂之上,尤其是戶部,漸有不同的聲音響起。他們以 “減省賦役、蓄養民力” 為辭,實則暗藏削弱宦官勢力的圖謀。鄭和對此心知肚明,但對方占著 “大義” 名分,他亦無可奈何。
眼見諸番多年不來朝貢,仿佛已忘卻大明的天威。當今宣德皇帝為重振天朝聲威,遂再次派遣鄭和率隊出使。臨行前,詔書煌煌:“茲特遣太監鄭和、王景弘等赍詔往諭諸番國…… 昭示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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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遠航,船隊橫渡萬里重洋,足跡遍布舊港宣慰司、爪哇、滿剌加(馬六甲)、錫蘭山(斯里蘭卡)、忽魯謨斯(波斯灣霍爾木茲)、木骨都束(索馬里摩加迪沙)、竹步(索馬里朱巴河口)等邦國。與歷次一樣,船隊滿載而歸,帶回了珍珠寶石、珍禽異獸,其中尤以胡椒最為緊俏,成為大明權貴家中的珍品。
歸途中,船上的官兵、水手們早已疲憊不堪,鄭和的身體也每況愈下。他望著水手們忙碌地降帆、系纜,士兵們警惕地巡邏警戒,轉頭向身旁的老搭檔問道:“與古里國王的交涉,可曾妥當?”
正使太監王景弘,這位與鄭和并肩多年的同袍,長期負責舟師招募、海船監造、航行指揮與船隊管理。他躬身答道:“已派人通傳,三日后將舉行我朝封賜大典。古里國王明日設宴,為我大明王師接風。”
鄭和微微頷首,目光望向遠方:“我等奉天子之命,赍詔頒賞,遍諭諸番,務必謹慎行事,宣我中華德化,以懷柔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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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數日,鄭和強撐著病體,一絲不茍地完成了對古里國王的賞賜與各項禮儀。儀式一畢,他便再也支撐不住,病倒在床榻之上。他召來王景弘,蠟黃的臉上毫無血色,氣息微弱地交代了后續航程、外交事務與軍隊統領等一應事宜。
末了,他無力地自嘲一笑:“我這把老骨頭,怕是要客死他鄉了,或許再也見不到大明的錦繡河山。我死不足惜,惟恐辜負皇上重托,船隊諸事,便全賴閣下了。”王景弘看著鄭和病骨支離、氣若游絲的模樣,心中悲痛萬分,含淚重重應諾。
數日后,一個噩耗傳遍了整個船隊 —— 正使太監鄭和,因積勞成疾,不幸在古里溘然長逝。
失去了這位老成持重、眾望所歸的統帥,船隊上下,從官兵到水手,無不悲慟欲絕。一些年長的船員,更是泣不成聲地回憶起當年隨鄭和揚帆遠航的崢嶸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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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弘強忍悲痛,率領將士們為鄭和舉行了一場簡樸而莊嚴的葬禮。他們將鄭和安葬在一處面朝大海的山坡上,墓旁的桫欏樹隨風輕擺,仿佛在訴說著這位航海家的傳奇。從此,這里的每一次潮起潮落,都見證著大明船隊遠去的航跡。
船隊在王景弘的帶領下,繼續踏上歸途。這年夏天,終于抵達了魂牽夢縈的南京。
隨著鄭和的逝世與王景弘的逐漸淡出,朝廷最終停止了耗資巨大的遠洋航行。這一曾震撼世界的航海壯舉,就此落下帷幕,成為世界航海史上一曲悲壯而輝煌的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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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郊的牛首山上,一座衣冠冢靜靜矗立,那是后人為紀念鄭和而建。他的嗣子后人,時常前來祭拜。
滄海桑田,歲月流轉,但三寶太監鄭和的名字,以及他那支曾縱橫四海的宏偉船隊,永遠鐫刻在了歷史的豐碑上。
近五百年后,中國民主革命的先驅孫中山先生曾如此評價:“乃鄭和竟能于十四個月之中,而造成六十四艘之大舶,載運二萬八千人巡游南洋,示威海外,為中國超前軼后之奇舉;至今南洋土人猶有懷想當年三保之雄風遺烈者,可謂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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