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上煙后告訴我,后來那個內保不見了。賭場里一直打她主意的二老板在酒吧里告訴她,那個內保是警方的臥底,已把他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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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一座山套一座山的群山中窩了半年,緬甸的雨季過后,在綿綿長雨中,土被浸泡成為泥濘,在陽光暴曬下又變成堅硬如搓衣板的溝,這樣一條路,就是我走向縣城的路。
頂著烈日,我揮汗如雨氣喘如牛地爬上一公里長的陡坡,腿打著哆嗦走進縣城的東北口。
再向前走了五百米,路邊是一棟今年(2019年)五月份才竣工的三層樓,這棟樓房是六一兒童節才投入使用的縣中學小學部。
小學部對面是一棟平房,約有五、六間教室,它是一所緬語學校。
站在院子里的老師都很年輕,無論男女都穿著白色襯衣和筒裙。
每次進縣城走到這兒,我都邊走邊將目光越過緬語學校的矮墻向里看,我喜歡看站在長廊檐下輕聲聊天的緬甸老師,她們身體婀娜,神情平和,輕聲細語,像秋天中的風景。
縣中學小學部的右前方挨著校門口,是去年才新建的商店。每次長途跋涉到縣城,我都會到商店歇一會兒,和商店老板聊一聊。
我這個長期窩在深山中的志愿者,對縣城形勢的了解大部分來自這。
商店老板最多四十歲,稍胖,戴副近視眼鏡。縣城里除了縣中學的老師和縣里醫院的醫生,最多不超過五個戴眼鏡的人。
商店老板告訴過我,他二十年前從中國云南來到緬甸,做過雜活兒,干過割膠工,賣過冰棍。八年前,他到這個學校當了老師。
他說這里能教中文的老師很少。盡管他只是小學畢業,但居然也混上了老師。三年前,他才辭了教師的工作在校門口開了這間商店。
我曾開玩笑問過商店老板,當老師一個月的工資才幾百塊錢,養活自己還行,怎么有錢蓋房子開商店。
他遮遮掩掩地笑了,說運氣好就能搞到錢。我也沒多問,那意思我也明白個八九不離十,搞毒品唄,除了這條道,沒其它發財的路。
商店老板的緬甸老婆如花似玉,三個孩子都在中國那邊上學,他自己開輛日本皮卡車,人生算是成功了。
這次我走進商店,老板驚訝了幾秒,搬椅子讓我坐,從冰柜里拿啤酒讓我喝,說半年沒見我,還以為我回中國了。
我環顧商店,見貨架增加了,新貨也不少,而且像早餐面包、午餐肉什么的都有了,還有少見的中華煙及其它高檔香煙,商店里進出買東西的人也多了。
我見買東西的人大都是中國南方口音,其中幾個姑娘穿著性感的低胸衣裙,身上還有文身。商店門口還站個穿黑色制服的機警男人跟著。
老板小聲告訴我,“隔壁小學租給一家賭博公司了,幾百號人進來住在這。”我恍然明白了為什么沒見到學生,也沒聽到老師上課聲。
在和老板聊天中,我知道了個大概:緬北這邊有大量干網絡詐騙的人,中國警方與緬方合作抓了幾百人,一個縣長也被抓了。兩個月前,幾家網絡賭博公司遷到這邊,帶來了上千人。
商店老板說,縣城里所有大點兒的旅館都租給這些賭博公司了,基本是福建人、云南人及河南人搞的。
他笑著問我:“你要不就到賭博公司干吧,一個月能掙幾十萬。”
我說:“就怕天上劈個雷下來,害人的事不干。”
當我和商店老板聊天時,貨架對面有個留齊耳短發、化了妝的年輕姑娘不斷往我這看。這個年輕姑娘進商店時,我留意過她,她穿一身金色短衣褲,背部露出半尺見方的彩色紋圖,像是冒著火焰的太陽。
我下意識地用手碰了下腰帶上的槍套,靠近金三角這邊亂事多。
二
我當志愿者所在的學校有三個班,七十多個學生。
一周前,另一個志愿者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人。
學校離縣城有三十多里,像一艘沉船淹沒在群山密林中。
到了星期天,我洗完衣物收拾完簡陋的宿舍,站在耀眼的陽光下看了會兒牛兒頂架,便拿起手機向山頂爬。山頂上有手機信號,給家人打電話,順便在微信上了解世界變化,都得靠蹲在山頂才行。
有時,我干脆帶上水和飯躺在山頂上聊一天。
那天,在給家人打完電話報過平安后,我開始翻朋友圈,看他們對世界形勢的看法,特別是中美貿易戰。有時我也自嘲,自己像個野獸一樣,蹲在緬甸連綿起伏的一個山頂,還關心著這個世界。
兩三個小時過去,我換了個姿勢躺在草地上,手機響了。
來電顯示是云南普洱的號碼,我就摁了掛斷鍵,可電話又一次打來了。我猶豫一下想,又是詐騙電話,那就逗一下玩兒吧。
接通電話是個女聲,聲音慌張又急促,問我是某老師嗎?
我想現在的騙子真厲害,連我是老師都知道。
我故意問:“你要報名上學嗎?幾歲了?”
“老師,求求你救我!”電話里的女聲有了哭腔。
我愣了一下,這又是騙子的什么新招數。
電話里的女聲有理有據地說:一個月前,我在縣里小學邊上的商店里和老板說話,她就是在貨架后邊注意我的那個人。
我記得那個背上文有冒太陽圖案的姑娘,可她怎么知道我的手機號,又為什么給我打電話?難道賭博公司盯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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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串的問號,瞬間涌入我腦子里。
電話里的女聲給了我一個解釋,那天我在商店里給店老板留了新辦的電話號碼,她在一邊聽到了,包括我所在的學校在石巴。
我的確在那天告訴老板自己的新手機號,原來的號讓中國警方停了,目的是查封這邊網絡詐騙的電話。殃及到了志愿者,互相都失聯了。
她告訴我,天沒亮她就逃出來了,正躲在到學校找我的森林里。
“我迷路了,請你來救救我。”她說。
我告訴她,如果十分鐘之內我沒給她打電話,她就想辦法自己跑吧。
掛掉電話,我理了下思緒:這是設計好的嗎?如果這是個坑,為什么目標是我?如果我掉入坑里,結果是什么?
我想自己只是一個進了趟縣城、坐在一家商店和老板聊了一會兒天的過路人,針對我挖個坑圖什么呢?綁架?我又不是土豪。
我的腦子像漿糊一般,沒剩下明確答案。最后一個和我的性格及好奇相關的問題出來了:萬一這事是真的,沒人管她,必死無疑。
我撥通手機告訴她,讓她在原地別動,最好找棵樹爬上去等著。
我問了她周邊的地形和標志,她說她在一條小河的邊上,小河對岸的山上種有玉米及稻谷,半山腰有一個草棚。
她說的地方我知道,離我這有十多里。隨后我沖進宿舍,把急救包塞進背包,又裝了充電寶、水和兩袋餅干,萬一有事,逃命能應付一下。
我又把腰刀和手槍掛在腰帶上,有這兩件東西,說不定能保住命。
把在屋里窩了半年的摩托車推出來,打著火,我就順著山路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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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當我找到劉靈時,她確實抱著樹干坐在樹杈上。
我讓她下來,她說自己僵住了不能動,聲色干澀又微弱。
我看著她,又看看周圍,除了鳥叫和蜘蛛網在陽光下閃爍,沒什么可疑的地方。我三兩下爬上樹,她瞪著淚濕的眼睛看著我。
我把她的左手從樹干上掰開,從背包里取出一瓶水讓她喝。她看著我,眼淚開始順著臉頰流下,我知道她緩過來了。
把剩下的半瓶水倒在她的頭上,我抓住劉靈,讓她一點點向樹下蹭。
劉靈坐在草地上,吃了半袋餅干后,終于像個活人一樣能動了。她從包里拿出一疊人民幣給我,說這一萬塊錢,是對我相信她的感謝。
我把錢擋回去,心想賭博公司的人沒什么可相信的,自己救她與相信她無關。我問了她兩個問題:一個是她向商店老板打聽過我沒有;二是她是否把自己的去向告訴過別人。這兩個問題都直接關系到她和我的安全。在這片茫茫群山中,我可不想自己被人用刀砍成碎片。
她還有些神志不清,我只好騎著摩托車先帶她回去。
回到學校進了宿舍,劉靈往椅子上一坐,快速從包里取出一個玻璃瓶和注射器,然后不管不顧地脫下褲子,朝大腿處打了一針。
在往回走的路上,我就感覺到劉靈的身體越來越軟,呼吸也在不斷加快,抓著我衣服的雙手變得像鉤子。
注射過后的劉靈靠在椅子上,閉著眼仰頭一動不動。
過了會兒,她睜開眼趕忙提起褲子,說自己在賭博公司被強迫吸毒。她說她有時想過一死了之。
我對劉靈的話沒反應,在金三角當志愿者幾年了,見過無數吸毒的人,漸漸地我也不在意這些了,覺得吸毒的人和抽煙喝酒的人沒什么區別;不同只在于前者違法,后者合法而已,反正都是在死亡路上飛奔。
我告訴劉靈:“我幫你沒什么原因,你只需告訴我你的打算,我再盡力幫你后邊的事。”
我給她定了幾條規矩:把身上穿的衣服全換了;除了上廁所不能出屋門;把手機卡拿出來,不許用手機。
學校在寨子的一邊,三面環山,另一面是陡坡,到了周日極度寧靜。像劉靈這種無人知悉而逃跑的人,生與死只有天知道。
“你在這不必擔心,只要你沒招來人就沒事。”
劉靈先是目不轉睛地看我,又低頭用雙手捂著臉,過了會兒才抬起頭。
“你說一下自己的打算吧,去別的地方還是回中國?”
我想盡快知道她的想法。
“不知道去哪兒。”劉靈茫然地說。
我頓時感到這件事情挺麻煩,她從賭博公司毫無目標地逃出來,后邊將是一連串危險,何況她還染上了毒癮。而且,我突然想到,她是否已被中緬警方追捕。這樣我就是窩藏犯了。
“有兩件事你必須告訴我,并且不能隱瞞。”我嚴肅地說。
劉靈看著我點點頭,“你盡管問。”
“第一是否已被警方列入追逃人員,第二為什么要從賭博公司逃出來?”
“我不是警方追逃人員。”她說話有些猶豫。
“那為了什么逃走?”我盯著她。
“你保證讓我說出原因,還會幫我嗎?”劉靈反問我。
我說當然,否則我就不會接她的電話。
劉靈看著我還在猶豫,眼睛交織著疑問、不安以及一閃即逝的惡毒。
這是個關鍵時刻,我不逼她說出原因,可能大禍就會找上我。
“出了這個屋子,你就是死路一條。”我提醒她沒有選擇,別騙我。
“他們要殺我!”劉靈口齒清晰地說。
劉靈的話沒讓我吃驚,賭博公司的事兒我聽了很多,殺人滅口肯定有。
“為什么要殺你?”
“他們殺了兩個臥底警察。”劉靈說。
這回我吃了一驚。
四
劉靈所在的網絡賭博公司,原來設在果敢那邊,離國境很近。
在那個縣里,這種網絡賭博公司及其它網絡詐騙公司有十幾家,差不多有兩三千人。劉靈說她所在的賭博公司是其中最大的一家,員工有近千人,分賭場和網上賭博,全是詐騙性質,每個環節都經過精心設計,人員也都是定期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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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靈在網上賭博那部分,崗位是公關,就是穿著袒胸露懷的短衣短褲,把自己打扮得性感迷人,在網上吸引人,再通過劇本把人拉進來;人一旦被迷惑住,下邊的各環節及接手人再予以深度誘惑,叫“抽魂”;剩下的就是被抽了魂的人往外掏錢了,直至這些人的錢被榨干。
網上賭博的人中,有些被抽了魂或膽大的人,劉靈這種公關就順勢誘導他們過境到賭場來賭,到最后基本上都是傾家蕩產,只剩下褲衩了。還有的賭徒魂被抽得干干凈凈,腦子也被洗了無數遍,就借賭場的碼賭:到了這階段的終點就是被關入黑屋子,讓家人拿錢贖人。
在賭博公司各環節中,像劉靈這種公關的提成是百分之十,一個月有三、四十萬人民幣。
劉靈告訴我,她喜歡賭場,喜歡在網上勾搭滿腦子幻想的年輕人;她裝成自己是大學生,晃著胸脯露出大腿再加上一些人生語錄,往人的腦子里灌水。她認為那些人都是自找火坑往里跳,天生就是蠢人。
她不在意地說,“中國人口基數大,想用小錢撈大錢的人滿地都是,越向下端的階層,越想用一百塊錢換輛車換個房子。”
她說這是一個教授在每月培訓中講的,而且在實踐中確實如此。
我問劉靈,像她這樣在地獄徘徊的人,不怕有一天鬼找上門嗎?
她說過一天是一天,人各有命,誰也逃不掉。
半年前,劉靈喜歡上了賭場里的一個內保。賭場的保安分外保和內保,外保負責針對賭客的安保;內保負責對賭場員工的監視,監督員工的進出及情緒等等,防止員工逃跑。
那個內保不算英俊但有男人味,對劉靈說話客氣還能幫些其它忙。網上賭博不分晝夜,到后半夜時,那個內保會到劉靈的臺案前坐著陪她說話提神,還幫劉靈出主意怎樣拉攏猶豫不定及頑固的人。
有時輪休,劉靈指定讓那個內保陪她去逛商店買東西,然后到飯店吃飯再去酒吧。她一度想給那個內保買輛日本車,但那個內保制止了她。
這讓劉靈很意外。在賭場里混的劉靈,碰上了唯一一個在金錢堆里滾又對錢不感興趣的人。這讓她往更深處遐想,并且非常興奮。
劉靈覺得他太像日本演員高倉健了,不但男人還像父親。
五
她點上煙垂著眼皮告訴我,后來那個內保不見了。賭場里一直打她主意的二老板在酒吧里告訴她,那個內保是警方的臥底,已把他處理了。
遭到打擊的劉靈被二老板強行灌醉,挾著她去酒店,強奸了她。
劉靈知道她喜歡的男人被處理后,灰心喪氣,導致業績走下坡,被老板訓斥過幾次。還有人警告她,再無精打彩的,就把她扔山里喂熊。
幾個月前,賭場突然關門,老板給全體人員開了個會后,一個不剩地連夜乘車被送到了金三角邊上。然后就開始在這邊整頓培訓。
賭博公司剛撤走,接著是中國警方與緬甸警方聯合行動,數百人被抓獲押送回中國。
劉靈說到這里后,所有人的證件、手機都被沒收,清查后才把手機還回來。她的手機里有與那個內保大量的微信內容,更可怕的是,還有他已被處理后,劉靈繼續發給他的微信。劉靈說不相信他已失蹤。
這些微信聊天的內容給劉靈帶來了麻煩,賭博公司老板深知堡壘從內部攻破的道理,更清楚一個年輕姑娘失戀后的孤注一擲。
他們擔心劉靈是堤壩上的螞蟻洞。
而劉靈后來表現出的情緒也說明了她六神無主、心緒不寧,而且人在這種狀態下最易出亂子。賭博公司老板在對劉靈的觀察中,開始懷疑她是否對那個臥底警察說了更多的事兒。
老板對劉靈的懷疑,劉靈也感覺到了,她覺得自己被監視,而且有一個新內保專門“伺候”她。
昨天晚上,那個強奸她的賭場二老板又來糾纏她。二老板說只要劉靈順從他就保劉靈一命。在賭博公司混久了的劉靈,馬上感到了危險,她知道賭博公司發生過幾起員工失蹤。于是當晚就下決心逃走。
她在當地沒有熟人,對周邊環境也一無所知。
劉靈說她在危急下想到了我,以及那天她聽到我和商店老板說的話,她知道我是中國來的志愿者,身上還帶槍,是可能幫她的唯一希望。
我告訴她,這是碰上了星期天休息,我才爬上山給家人打電話,否則你只能在山里聽天由命了。她愣愣地看著我,不明所以。
六
吃過晚飯,我和劉靈繼續聊天,想通過與她的交談弄清楚她沒告訴我的事兒:關于她或賭博公司更多的事兒。
劉靈說了很多賭博公司的內幕,聽得我直瞪眼。她說在四月份,他們也查出一個警方臥底,也被處理掉了。
我看下時間已是晚上十點,告訴劉靈在我的宿舍休息,如果有事情自己處理不了就敲墻,我在隔壁。
“不能用手機,保命要緊。”我警告她。
我拿起腰刀和手槍,劉靈說把刀給她留下。
我看她一眼說:“刀對你沒用,放心休息。”
大約到了后半夜,一陣猛烈又急促的敲墻聲將我驚醒。我抓起槍站在地上凝神聽了聽,除了敲墻聲,屋外沒有明顯動靜。
我走出屋子,打著手電繞宿舍轉了一圈,見幾頭水牛在黑暗中吃草。
推開宿舍門,劉靈手里拿著根棍子驚恐地說外面有很多人。
我告訴她沒有人,是牛在吃草。
她說她害怕得睡不著,總覺得賭博公司的人在窗外往里看,要求和我在一起。我對劉靈說:“你是壞事干多了,心里虛。”
“聊天吧,反正睡不著。”我坐在椅子上說。
我告訴劉靈自己是山東人,曾經做過公益,在大涼山扶過貧支過教,四年前到緬甸來做志愿者。
我說,這些事兒聽上去挺光芒的,但說穿了是逃避。
劉靈眨著眼睛看我,大眼睛很漂亮卻掩著點兒邪氣。她點上煙想了想說:“如果早遇見你,說不定能挽救我。”
“我出生在福建集美,有媽沒爸。”她眼睛看著墻。
劉靈說她在十二歲之前有父親,她父親是個遠洋船長,母親在文化局工作。“他倆搭配得挺怪,后來就出事兒了。”
她的奶奶多年前出家當了尼姑,劉靈小學五年級時,那個尼姑見了她父親一面,不知什么原因,父親回家后就天天盯著劉靈看。
之后就是父母吵架,砸鍋摔碗鬧得震天響。
“鬧了很長時間,我都不敢回家,住親戚家、同學家還住旅館。”
后來他們做了親子鑒定。
然后就是霹靂一聲響,劉靈和父親沒有血緣關系。
劉靈說:“我爸是個好人,對我有感情。在銀行給我存了幾十萬塊錢就走了,到新加坡的外輪當了船長。”
初中畢業后,劉靈上了中專,是那種掛靠的影視表演專業。劉靈說她如果不學這個專業,也不會走上這條路,學了表演能聲情并茂地騙人。
“我差不多就是個被遺棄的人,沒人管沒人問,我媽另找了人過日子了。”
劉靈應聘上的這家賭博公司以前在馬來西亞,靠海邊掩在搖曳的椰林之中,公司里的工作和生活環境都很好,像住酒店。
兩年前,老板帶了一部分來自中國的員工到緬甸果敢開了新公司,專門針對中國賭客。劉靈漂亮又善于表演,就成了骨干。
“培訓中教授說,世界上分政治斗爭,軍事斗爭和靈魂斗爭三種;賭博就是靈魂斗爭。我們只是挑起人的欲望。”
“在賭博公司干久了,我已不能正常對待人了,除了戲弄就是藐視。”
“你也戲弄藐視我嗎?”我盯著劉靈。
“是。我沒對你說實話。盡管我面臨被活埋,需要你救我,但我就是端正不起來。”劉靈認真地說。
“你對我隱瞞了什么?”我突然感到危險就在屋外。
“昨天晚上,我和二老板在酒店住在一起,后半夜,我把他殺了。否則我是逃不出來的。”劉靈語氣平靜地說。
七
我立即從椅子上跳起來:“馬上收拾東西走!”
“現在走?”她看著我。
我把刀和手機掛在腰帶上,抓起背包將要緊的東西扔進去,又放了兩瓶水和幾袋餅干,示意劉靈跟著我。
我把兩大瓶裝汽油的礦泉水瓶綁在摩托車上,讓劉靈坐穩,打著火向寨子另一頭駛去。我走的是與去縣城相反的土路,如果不出意外,十幾個小時后就可到達邊境。
天亮后,我們已躥出去一百多公里,我知道跑得越遠危險越小:劉靈在酒店里殺了賭場二老板,這件事瞞不住,當地警方會介入;警方一介入,就會通知各鄉鎮、村布崗查人。
劉靈如此耀眼,又跟著賭場二老板,酒店肯定會有目擊者。
我只希望當地警方動作遲緩些,發現線索慢些,甚至裝腔作勢和賭場討價還價。這樣我帶著劉靈就能安全到達國境。
一路上,我沒遇到設崗檢查的人,快到中午時靠近了一個鄉鎮。
我需要做幾件事:給劉靈買當地人穿的衣裳;買汽油買飯;劉靈需要注射一針毒品。傍晚,我們來到國境附近。
我把摩托車推進樹林藏好,帶著劉靈爬上一個不高的小山,對面二百米外是中國,有燈光閃爍的村莊,還有一個插著國旗的檢查站。
這個晚上,我給劉靈上了三節洗腦課。我認為不把劉靈的腦子洗干凈,她不會得救。
第一節課,我給她分析了法律問題,讓她明白,她殺人在緬甸,殺的是網絡詐騙集團的二老板,而網絡詐騙集團及其中的組織者正是中國警方打擊和抓捕對象。劉靈身為犯罪集團中的人,對其內部犯罪事實了解,她也正是警方需要的證人;她主動投案自首,可獲法律寬大。
第二節課是針對劉靈吸毒,我告訴她,中國有完善的戒毒機構,戒掉毒癮是她做一個身心健康人的關鍵。
第三節課是幫助劉靈恢復重新生活的信心,不管戒毒多么困難,服刑多長時間,卸掉沉重的包袱才能有未來的生活。
天亮后,我搖醒已睡著的劉靈,告訴她,“時候到了,過去吧。”
她站起身看看國境那邊,又長久地看著我。
劉靈說:“我有很多錢,我們一塊走吧。”
我對她說:“別多想,別猶豫,走過去就能擺脫一切。”
我看著劉靈走過國境,當她還差幾步就走過去時,她曾止步,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有五分鐘。當看到她走進檢查站后,我松了口氣。
注:文中人物均為化名
作者丨黑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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