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王武丁時代,是殷商王朝的鼎盛時期,史載:“邦畿千里,維民所止,肇域彼四海”。而考古發(fā)現(xiàn)也顯示,彼時的晚商文化分布范圍東幾近海、西抵陜西寶雞一線、北至河北保定、南可達江西新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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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商的強盛,離不開武丁的南征北戰(zhàn),根據(jù)對甲骨卜辭的統(tǒng)計,武丁在位時征服了近80個方國和部落,其中既有土方、羌方等宿敵,當然,也有一個特殊的存在:鬼方。
鬼方在先秦文獻以及卜辭和金文中屢屢出現(xiàn),其中最重大的歷史事件莫過于“高宗(武丁)伐鬼方,三年克之”,也正是隨著鬼方的臣服,武丁徹底扭轉(zhuǎn)了“殷室中衰,諸夷皆叛”的不利局面,開創(chuàng)了“武丁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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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打服的鬼方則成了商朝的忠實“迷弟”。商王在占卜時,不僅十分關(guān)心鬼方的禍福,祈求鬼方得到上天保佑(甲骨卜辭:貞鬼方、昜亡禍;王勿從鬼。貞王從伐巴,帝受佑),而且還派遣鬼方出兵攻伐宿敵羌(甲骨卜辭:乙巳卜,賓,貞鬼獲羌)。
此后,鬼方首領(lǐng)還受邀前往商都參與商王的祭祀活動,并為商王獻上貢納捕獲的羌人俘虜,更有鬼方的族人擔任商王朝的高級官職(甲骨卜辭:丁卯,貞王令鬼、丙剛于京)。
武丁以后的甲骨卜辭中再未出現(xiàn)征伐鬼方的內(nèi)容,說明鬼方和商王朝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十分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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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此重要的方國,卻因記載的語焉不詳,留下了諸多的謎團,鬼方到底是什么人,為何以“鬼”為名,鬼方又究竟在什么地方?
最早關(guān)注到鬼方的,是民國學者王國維先生,他在《鬼方昆夷玁狁考》中大膽推測鬼方是“其族西自汧、隴,環(huán)中國而北……時入侵暴中國”的游牧族群,戰(zhàn)國以后被稱為匈奴。
此后,更多學者根據(jù)“鬼”這個稱謂,認為鬼方必是異種之人,所以華夏采用“鬼”這個蔑稱來指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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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于鬼方的地理位置,史書只有十分模糊的描述,如《山海經(jīng)》說“鬼國在貳負之尸北”,古本《竹書紀年》記載“周王季伐西落鬼戎,俘二十翟王”,如此看來,鬼方的地望大體在商朝的西北方向,與周國和羌毗鄰。
難道鬼方真的是生活在華夏西北一帶的游牧族群嗎?考古發(fā)現(xiàn)揭開了謎團。
1983年,考古工作者在陜西省清澗縣李家崖村發(fā)現(xiàn)了一處青銅文化聚落遺址(命名為李家崖文化),范圍涵蓋了清澗李家崖、清澗辛莊、綏德薛家渠以及晉西北的柳林高紅遺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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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jīng)碳14測定,判定年代為1030±80BC,樹輪校正年代為1245±145BC,即年代為商朝晚期。隨著發(fā)掘的深入,考古工作者有了更重磅的發(fā)現(xiàn)。
在李家崖古城西城墻T1第三層出土了一件三足甕,殘口沿的沿面上刻有一個字符,經(jīng)過釋讀,與甲骨文“鬼”字寫法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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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字的發(fā)現(xiàn)透露出兩點重要信息:第一,李家崖文化的時代、分布地域與商周之際鬼方的盤據(jù)地望吻合,顯然這里就是傳說中的“鬼方”;第二,“鬼”字陶文的出現(xiàn)說明,“鬼”原本就是自稱,而非華夏對他們的蔑稱。
事實上,從甲骨文“鬼”這個字的構(gòu)字來看,很像是一個人戴著面罩僅露出眼睛。《山海經(jīng)》就稱鬼方為“一目國”,如果“鬼”是李家崖文化先民的自稱,那么這個名字應(yīng)該來自對自身獨特裝束的象形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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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鬼”字陶文外,李家崖文化還發(fā)現(xiàn)了大量與商朝甲骨文、金文字體相同的文字和數(shù)字,這就徹底排除了鬼方是匈奴先民的可能,因為眾所周知,匈奴“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蒙古國發(fā)現(xiàn)的匈奴墓葬中,也均未見匈奴使用過早于漢代篆書的文字系統(tǒng)。
那么鬼方究竟是什么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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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發(fā)現(xiàn)顯示,已知的李家崖文化聚落遺址均為晚商時期,進入西周時期的李家崖文化聚落遺址未見報告,而出土的也都是殷商式青銅器、陶器以及仿制品,在變化過程中,變化方向和變化幅度與殷墟的同類器物相同,在制作工藝及技術(shù)上絲毫不亞于殷墟出土的同類器物。
由于商代青銅器本身帶有極強的政治屬性,在青銅原料匱乏的陜北地區(qū)發(fā)現(xiàn)如此數(shù)量眾多且工藝精美的殷墟同款青銅器,說明鬼方的器物由殷墟核心區(qū)直接輸入,印證了甲骨文中鬼方和商王朝的融洽關(guān)系,并且在被武丁征伐以后,鬼方對殷商的臣服遠比其他服國更為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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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固定的居地和對商文化的全盤引入來看,鬼方其實是生活在陜北一帶早期華夏先民的一支,在考古學文化上落后于中原地區(qū),直到商朝大軍的到來,鬼方跨越式進入了青銅時代,并自此成為了商文化在陜北的擁躉。
武丁耗費三年時間勞師遠征一個世居陜北的部族,其最初用意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鬼方的臣服,卻為商朝制衡西周起到了關(guān)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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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丁以后,商朝的軍事重心調(diào)整為東方的東夷,也正是隨著這一戰(zhàn)略的調(diào)整,周原的周國趁勢崛起,周國的勢力一度東進至晉南的黎國。
周武王繼位后,更是利用商朝主力大軍遠在東夷,國都空虛的機會,以迅雷之勢兵渡黃河,發(fā)起了對商朝的滅國大戰(zhàn)。
面對周人的突襲,紂王在緊急征調(diào)軍隊防御的同時,其實還做了一件力挽狂瀾的事:石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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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jù)《史記》記載:“其玄孫曰中潏,在西戎,保西垂。生蜚廉。蜚廉生惡來……周武王之伐紂,并殺惡來,是時蜚廉為紂石北方”。這段記載在過去常常被人忽略,但問題在于,在武王伐紂的危急時刻,紂王為什么會派熟悉西垂事務(wù)的蜚廉去“石北方”,“石北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山東大學考古學者路國權(quán)在對李家崖文化研究后得出如下結(jié)論:“‘石北方’”應(yīng)是‘使鬼方’,商周鼎革之際蜚廉因善走和保西垂的經(jīng)歷出使鬼方,目的可能是聯(lián)絡(luò)鬼方從背后牽制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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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方毗鄰西周腹地,如果趁著周軍主力東出而攻打鎬京,那么后院起火的周武王必然率師回援,如此以來紂王成功翻盤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出乎預(yù)料的是,周人策反了包括微子啟在內(nèi)的殷商貴族,結(jié)果原本兵力占優(yōu)的紂王大軍因為貴族的倒戈土崩瓦解,牧野之戰(zhàn)僅僅進行了一天就結(jié)束了,這也讓“蜚廉為紂石北方”失去了意義。
商朝覆滅后,鬼方究竟有什么軍事動向已經(jīng)不得而知。但回過頭來的西周,發(fā)動了對鬼方最猛烈的征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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陜西岐山禮村出土的西周小盂鼎銘文記載:“王命盂以□□伐鬼方,□□□馘□,執(zhí)酋三人,獲馘四千八百又十二馘,俘人萬三千八十一人,俘馬□□匹,俘車卅輛,俘牛三百五十五牛,羊卅八羊”。
小盂鼎記載的這次戰(zhàn)役,僅俘虜人數(shù)就多達1萬3千人,殺掠數(shù)量之大,戰(zhàn)爭的激烈程度僅次于武王伐紂和周公東征,從俘獲的大量牛羊來看,周軍已經(jīng)攻破了鬼方的都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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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春秋以前的戰(zhàn)爭通常是伐國不滅祀,即使是武王伐紂這種改朝換代的戰(zhàn)爭,也采取了“立王子祿父(武庚),俾守商祀”的懷柔舉措,縱然武庚后來發(fā)生叛亂,西周依然分封宋國給殷商遺民。
但對于鬼方的處理,西周卻采取了毀壞城邑、俘虜首領(lǐng)、殺掠子民、掠走財物的毀國滅跡手段,這也解釋了為何在商朝覆滅后,李家崖文化也隨之消亡。初興的周王朝對鬼方的憤恨,或許正是源自多年來鬼方對周原腹地的襲擾和牽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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