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炒股成為一種流量

2024年的秋天，股票市場與其說是一門投資學，不如說是半個娛樂圈。

在網文小說圈里，作者從斷更去牛市追逐自由，到“虧麻了已老實”，只需要一個國慶節；在脫口秀的節目里，A股是呼蘭的靈感繆斯，能讓他從開心1點躥到開心3300點；在離婚綜藝里，它又是古希臘掌管了“留幾手“家庭地位的神，在股市里虧掉了丈母娘的一套房，就足以讓楊子扼住他命運的喉嚨。

就像彩票池必須適時地開出一個天降幸運兒，銷售收入才能繼續保持增長一樣，牛市敘事里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就是新手也能致富的故事。幾乎是踩著老股民們意料之中的節奏，“95后碩士碼農炒股16天狂賺112萬”就登上了熱搜。當事人發出自己只是個例，大家不要盲目的風險提示，放在百萬級的資本利得面前，多少顯得蒼白無力。

在絕大部分要素上，這個市場和過去并沒有太多的不一樣：牛市總是人聲鼎沸的，總是套牢者先嘗到一點甜頭的，總是不會漲到天上去的。

但這一次的牛市，又因為“推薦算法”的存在，而變得不太一樣。

泛濫的抖音炒股學

當A股成為了全民熱議的對象時，由上海爺叔引發的抖音炒股學正在成為一個悄然興起的分支。

今年夏天，上海爺叔在一則視頻當中公開預測大盤將在9月19號開始反轉，一直到9月底連續中大陽線。“我名字都給它取好了，叫愛在深秋！”這種激進的預測最終在9月下旬得到了部分驗證，也成為了他破圈的導火索。

此后，伴隨著股市的連續上漲，上海爺叔也表達欲拉滿，“漲得你頭暈目?！?、“買得偉大，套得光榮”等金句讓他成功爆火，成為了為數不多沒有任何視頻賬號認證的財經頂流之一。截至10月19日，抖音中#上海爺叔#、#愛在深秋上海爺叔#、#上海爺叔愛在深秋#等話題視頻播放量接近14億次[1]。

上海爺叔的爆火雖然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面對著由此產生的現象級流量，抖音平臺上也開始興起了一陣復刻之風。事實上，上海爺叔能夠破圈的背后，除了市場本身關注度提升的原因外，簡單粗暴的做多觀點、行情預測也正切中了短視頻炒股學徒的“剛需”。

深諳流量之道的大藍便學習到了其中的精髓。

A股行情爆發之后，健身教練出身的大藍便迅速明確了賽道，在國慶期間接連發布了多條A股相關的視頻。其不僅在標題上采用了“新手炒股賺錢買哪只股票”、“公開預測8號股票漲跌”等對新股民極具誘惑性的詞匯；同時也在視頻中用“你們相信我，節后（股市）必爆炸！”等更加夸張的表述，配合怒吼聲和肢體語言進一步煽動情緒。

病毒式傳播必須要更點睛之筆的話術，大藍也如法炮制出“全倉猛干”作為自己的代名詞。

這種較上海爺叔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模仿也成功讓他收獲了流量。蟬媽媽數據顯示，從9月30日到10月8日，“大藍”漲粉近百萬；“大藍”視頻的日點贊總量也在9月24日至10中旬由22萬漲至350萬，評論數由1.4萬增至40萬，后回落穩定在20萬[1]。

大藍在流量上的成功進一步催生出了許多的股評老師，并在算法的推動下實現批量的分發。這讓即便是不炒股的抖玩們，只要被大藍的夸張表演和話術吸引過去三秒鐘，整個國慶都會被滿屏的做多A股、我來薦股的短視頻所包圍，批量制造FOMO焦慮。

抖音炒股學逐漸興起，另一邊傳統金融網紅們則陷入了一場純粹內耗的口水戰。

10月12日傍晚，股市史無前例的波動進入雙休日的中場休息，而兩位財經大V在微博上唇槍舌戰的截圖突然出圈。一邊是高舉做多中國旗幟的宏觀經濟學家任澤平，一邊則是瘋狂提示風險的私募基金經理但斌。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但斌和任澤平都身處于不同的賽道上：前者通過日更20多條微博的勤奮打造了“前有茅臺，后有AI”的投資人設；后者則是在帶貨生發水之余，接地氣地指點財經江湖。此前幾乎沒有互動的二人，堪稱是投資圈里為數不多的網紅常青樹，至少既沒有在業績壓力下主動閉麥，也沒有因為輿論指責就封心鎖愛。

即便仍然活躍在臺前，影響力終究是無可避免地式微。

以任澤平為例，2014-2015年的成功讓他成為了機構間的座上賓。但在之后的近十年中，純多頭的人設讓當初的預測成功更像是機緣巧合下的偶然。尤其是2016年全面唱多、2021年鼓吹新能源行業的行為使他在的專業度受到了全方位的質疑。失去了B端的信任度之后，任澤平也把內容調性往C端流量上進行了更加徹底的下沉。

10月4日，任澤平在微博上振臂一呼“10月8日開盤即收盤，早早下班”，極其通俗、簡單的語言風格，拉滿了傳播度?？墒?，這種自降專業度的做法，引來了但斌的不滿。此后兩周，兩人在“但斌到底愛不愛國，任澤平到底是不是小丑”的拉扯里，為群眾貢獻了一場建設性為零的論戰，最終以雙雙被禁言落下了帷幕。

不過，專業金融機構們的“下沉”，卻遠沒有到此結束。

投資“加速器”

抖音炒股學的風靡之下，整個金融行業也按下了快進鍵。

不論是中信證券的《干》，還是任澤平不給邏輯的“開盤即下班”，抑或是陳果站臺科技股“熊市下限不確定，牛市上限不確定”的言論，都不難看出當下一大批科班分析師對于“眼球”的焦慮。

畢竟，傭金改革之下，過去高度依賴基金分倉的券商研究所業務，因為傭金費率的大幅下降而遭遇收入滑坡。今年7月1日新規正式落地，券商研究所持續傳出降薪裁員的消息，生存焦慮在行業內彌漫。

屋漏偏逢連夜雨。公募基金自身的降費大潮又推動了內部的降本增效，選擇合作的券商研究所自然也就出現了不同程度的縮減。與此同時，過去作為券商研究所主要收入來源的公募主動權益基金份額持續萎縮，新發也抵不過低費率ETF的熱鬧，都讓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主動權益基金份額持續下降

賣方研究所傳統商業模式凋零，在尋求自救或是創收轉型的過程里，去下沉市場尋求增量，本就無可厚非。但不怕不專業，就怕沒人看的流量追逐賽，也加速了市場周期的演變：這一波快牛的速度，的確是令所有人頭暈目眩。

其中最直觀的，便是行情波動的加?。荷献C指數在短短6天內上漲了26.95%，即便是在1999年的6.19行情以及2014年末杠桿牛啟動期間，達到這一漲幅都分別用了16天和23天。與此同時，A股的成交總額也在2024年10月8日達到了3.45萬億元，而在這波行情之前最高為2015年5月28日的2.36萬億元。

此次脈沖式行情漲幅為歷史最高（6個交易日），圖片來源： 同花順投資助手

流量在助力上漲情緒的同時，也同樣讓下跌變得更加“酣暢”。在10月8日達到高點之后，上證指數在此后的7個交易日內跌幅一度達到了9.18%，讓一批節后涌入其中的投資者實現了大幅虧損。某90后四個交易日合計虧損32萬元的事例更是一度登上了微博熱搜。

短短十多個交易日，市場就讓身處其中的投資者經歷了一個完整的情緒周期：從低迷到亢奮再到低迷，而流傳于各大微信群中的段子《牛的一生》便是這種情緒最真實的寫照。

網傳《牛的一生》，復盤A股此輪閃電行情

當然，也不是只有A股被互聯網流量解構了嚴肅性，人人心中的優等生——美股市場，也在經歷著相似的影響。

最為人所熟知的便是2021年年初散戶在GME上暴打空頭的故事：散戶們在基思-吉爾（Keith Gill）的號召下在GME上團結起來迅速拉高GME的股價，10個交易日16倍的漲幅讓許多做空機構在該股上爆倉。網紅基思-吉爾（Keith Gill）一戰成名，成為了美股散戶之王，然后在獲利4800萬美元后激流勇退，停止更新。

而諸多因為情緒而跟隨的散戶則承擔了GME股價達到最高點后五個交易日內72.37%的跌幅。

有意思的是，時隔三年，Keith Gill在X上發布了一組與市場毫不相關的圖片，但龐大的流量加持下，GME股價當日漲幅達到了74.4%，次日進一步上漲60.1%。

就像是在Keith Gill回歸時發出“我不在乎我是否會損失更多的錢，我會在跟注中全力以赴”言論的散戶一般，投資的復雜，在娛樂至死的流量里，已經變得不那么重要。嚴肅的財務報表和投資邏輯，都不如一句：家人們，跟我一起上。

圖片 來源：華爾街見聞

尾聲

經歷了短暫又瘋狂的躁動后，市場逐漸歸于更加平靜的箱體震蕩。行情不再用直線拉升刺激踏空者們脆弱的神經，資本市場的關注點也重新聚焦到了更為客觀的上市公司三季度業績和公募基金三季度報告上。然而，乏善可陳的數字，終究沒能給指數帶來進一步上漲的動力。

對于大多數職業基金經理來說，雖然同樣經歷著這種史無前例的波動，但報告季的寫作仍然保持著一如既往的風格，更多的談論宏觀經濟、行業景氣或是安全邊際。

而南方基金的張延閩則開始思考新媒體時代下，新生代投資者“金融行為和社交行為的邊界感已經非常模糊……他們以更戲謔和嘲諷的世界觀去參與游戲，常常將注意力驅動投資做到極致化”，“或許可見的未來，這種波動率就是我們需要面臨的常態，怎么去適應它，并且利用它是我們當下在迭代投資框架所思考的問題”。

畢竟，如果大量的邊際增量是以一種非理性的態度參與到股票市場當中，他們也許不會改變均值回歸的客觀規律，但終究會讓理性的回歸之路變得更加漫長。

這是大多數主動權益基金經理在這個信息平權的時代里不得不承受的考驗。

參考資料

[1]當A股在抖音算法里狂奔， 信風TradeWind

作者：吳文濤

編輯：張婕妤

制圖：吳文濤

責任編輯：張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