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出現的人物均為匿名,內容有演繹成分,請勿當真#
“誒。”
我嘆了口氣,默默開始換衣服。上海的冬天又潮又冷,租的房子沒地暖,開了空調也覺得不夠暖和。
老婆在床上哄娃睡覺,看我換了衣服,相顧無言。她看我前面不停地通電話,就知道我要回醫院去了。
一個病人不太好。
其實,我下班的時候就有預感了,病人血氧飽和度不高。下班點出現這情況就有點尷尬,把全套檢查安排上,胸片、抽血、監護,雙路吸氧。
氧合還湊活。
進修醫生小伍特別貼心:“王老師,你回去吧,我這邊看著,有情況我跟你聯系。”
這樣的小伙子誰能不愛。終于體會到乾隆為什么這么愛和珅了。
“行吧,那我先回去吧,有情況你打我電話。”我勉(xing)為(gao)其(cai)難(lie)地答應了。
倒不是我偷懶,現在老人回去了,就剩我老婆一個人帶孩子,還得遛狗啥的,一個人實在辛苦,我得回去幫她。
回去之后,照例吃飯、遛娃、給娃洗澡。
期間不斷跟小伍溝通,好像情況不太好,氧合持續無法改善,片子倒是好的,D二聚體雖然高出正常值,但也不是特別高(記住,這個要考)。
等我洗好澡出來,看到手機上兩個未接來電,小伍打過來的,心里暗道不妙。
趕緊回過去。
“王老師,病人氧合有點頂不住了,可能要轉監護室。”
“好的,我馬上回去。”
掛斷電話,我一邊往醫院趕,一邊聯系監護室,得益于自己上個月在ICU輪轉,認識了可愛的重癥醫學科的老師們,求情也方便了許多,求爺爺告奶奶要了一張床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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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往醫院
一路左圖右沖、極速狂飆(遵守法律法規),終于20分鐘之后到了醫院樓下。看著晚上10點佇立在我面前的大樓,仿佛一個巨大的妖怪,醫院的入口就是它的血盆大口,吞噬著一茬茬醫護的青春和時光。
我走了進去,來到監護室。
“病人怎么樣?”
“不太好,剛才轉下去用了高流量吸氧氧合也只有87%,監護室老師上了無創通氣。”
我來到病人床邊。
她是一個50多歲的女性,入院的時候就笑呵呵的,陪她來的是她的女兒和丈夫,幾個人看起來都很老實。
雖然我不喜歡老實這個詞匯,但不得不說,“老實”的病人醫生是最放心的,他們依從性很好,也不太愛搞事情。
病人做得是隆突的切除重建,這是胸外科最大的手術之一了。手術當天我在現場,饒是我這種見過Pancoast瘤切除術的老司機,也是被震撼到了。電鋸劈開胸骨,游離無名靜脈、腔靜脈、頭臂干、主動脈弓,哪一個血管破個口都能直接要你的命。
在狹小的空間里暴露出氣管和隆突。隆突就是氣管分叉的地方,左主支氣管和右主支氣管交匯的部位。氣管鏡下隆突高高的,像山脊一樣,這才得名隆突。
切了隆突,就像切了個褲衩子,接下來要把氣管、左主支、右主支再吻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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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突切除重建示意圖
“都看好了吧,是不是特別簡單,明天你們就回當地醫院開展。”麻科冬教授對圍觀的里三層外三層的進修醫生們說道。
是,看起來是簡單,但這切除范圍、吻合方式都是講究。切的多了,張力太大,縫不起來,或者吻合口瘺。切的少了,切緣不夠,容易復發。
主任精湛的技藝下,這個病人手術非常順利。下了臺就拔了氣管插管,手術后第二天就從ICU轉回病房。萬萬沒想到,剛回病房就出事了。
咋回事啊,我左思右想,想不出來原因。這低氧,不就那幾個么,肺部感染、氣胸、心衰、胸腔積液、肺栓塞、ARDS。
“這個病人拔完頸穿就不太舒服了。”小伍說道。
咯噔,我心里一跳,不會真是肺栓塞吧。頸穿是頸內靜脈穿刺的簡稱,是我們放置的深靜脈置管。這個置管周圍可能形成血栓,拔管之后血栓脫落,隨著循環到達肺動脈,堵塞肺動脈,也就是肺栓塞。
俗稱肺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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肺梗死示意圖
“不是肺梗吧,可我們術后第一天就打低分子肝素抗凝了,這D-D二聚體也不是特別高啊。”我看了看病人的化驗單。
“不一定,D-D二聚體如果正常,一般可以排除肺梗,但肺梗死D-D二聚體不一定特別高。”監護室值班的瞿老師說道。
“我叫了個B超了,但CTA可能做不了,病人現在無創打著,沒法去做CT,除非插管。”他補充道。
我搖了搖頭,還沒到插管的程度,何況插管對吻合口肯定有影響。
趁著等B超醫生的功夫,我跟家屬談了病危,她的女兒和丈夫眼神里充滿了憂慮,非常擔心但又無能為力。
B超醫生終于趕到了,從家里過來,來的時候一臉不高興。也是,誰大半夜被叫到醫院都不高興。我連忙講了病情,說是懷疑肺梗死,這才半夜叫了總值班。
她要打頸靜脈B超,我揭開了貼在脖子上的敷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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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在場所有人都驚呼起來,白色的敷貼上躺著一個長長的紅色的血栓,仿佛兇手留下的作案工具。這下基本上就破案了。
B超醫生超了一下,右側頸靜脈還有血栓漂浮著,更可怕的是雙下肢也都是肌間血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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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離真相只有一步之遙了,只差一個肺動脈CTA了,這是肺梗死的金標準。
要不要做?做,就得插管,還得轉運過去,轉運過程中血栓會不會再脫落。
不做,就沒法明確診斷,因為深靜脈血栓(DVT)≠肺栓塞(PE),雖然肺栓塞大部分都是深靜脈血栓導致的。
我看了看監護室醫生,監護室醫生看了看病人,血氧飽和度95%了,病人喘氣也好了一些。
“要不先不做?”我倆達成一致。大半夜的去折騰,出啥事我倆都不好弄。于是多打了一只低分子肝素,并要求病人嚴格制動。我回到病房,在值班室的硬板床上又熬了一宿。
第二天。
“情歌,這個病人快頂不住了,你快下來。”我接到了監護室醫生的電話。連滾帶爬地到了監護室。無創通氣純氧,病人氧合只有90%,氧分壓只有70。
“插管!”我匯報主任之后主任果斷下了指示。
麻醉醫生到了之后,看到下巴縫了兩針的病人,陷入了為難的境地。氣管病人為了減輕吻合口張力,會強制病人頭往前傾,然后把下巴和胸口縫在一起,這樣病人因為疼痛就不敢把頭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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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種體位插管很難。
“冬教授,麻煩你過來幫忙給前兩天氣管手術病人插個管。”主任叫來了他心中的麻醉白月光。
冬教授風塵仆仆趕到,走路都帶風。二話不說,指揮起來,一只丙泊酚、維庫溴銨下去,病人失去了意識和自主呼吸,這時血氧也只有95%。
喉鏡插入,氣管插管插入,轉了兩下,插好了。
“太牛逼了!”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感嘆。這樣的強制前屈體位,一下插好,這沒有這么多年的功力真搞不定。
冬教授擺擺手,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
管子終于插好了,可事情并沒有往我們想象中的方向發展,她的血氧還是不行,插管純氧通氣氧飽和度也只有95%。
是直接溶栓?還是做CTPA?直接溶栓沒有證據,畢竟循環還行,血壓頂得住。溶栓風險實在太大,很容易出血,什么消化道出血、腦出血,何況剛做完手術,創面也會出血。做CTPA,病人氧合這么差,轉運呼吸機能不能頂得住,路上會不會心跳驟停。
“做CTPA。”監護室尹老師決定了,“一定要做。”
說干就干,護士醫生們齊心協力,連帶著轉運的師傅都十分熟練。一個人推呼吸機,一個人看著監護儀,兩個人推床,一路綠色通道送到CT室,做完了CTPA,還好有驚無險,順利回到了監護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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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忙不迭地打開CT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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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亮的肺動脈里的黑影(充盈缺損)就是血栓
“啊,不嚴重,只有小分支的堵塞。估計不用溶栓了。”
肺栓塞,如果特別大的血栓堵住了大的肺動脈,病人很容易循環不穩,甚至直接心跳呼吸驟停,叫做高危型。如果堵住了小的分支,往往表現為血氧的下降,循環是穩定的,這種叫做中危和低危。
我請來了我們醫院的心內科、還有老東家血管外科的老師過來會診。老師說這種情況太多了,現在他們科拔深靜脈前都要B超看一下。當然,不是所有的科室都有這個條件。
如果是高危的肺栓塞,現在都不系統溶栓了,而是導管下的取栓和溶栓,這樣效果更好。如果是中低危的肺栓塞,往往不用取栓和溶栓,直接抗凝就好了,制動兩周之后血栓就穩定了,基本不會脫落,等出院的時候再吃利伐沙班。
果然,病人的氧合逐漸恢復了,氧分壓甚至有170了。
我長舒一口氣,又去手術室做手術去了。再次走出醫院的門,已經是第二天晚上8點了。
雖然下班晚,但我還是很開心,畢竟這個病人算是一只腳踏出了鬼門關了。
現在我總算知道,有比手術到半夜才能下班還慘的事,就是半夜被電話叫回到醫院,因為病人可能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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