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撈輿論危機背后，中國式和稀泥越來越沒市場了！

輿論場日漸反感的是“和稀泥”的問題處理方式。

文 |浩然

本文為商隱社原創文章，轉載請聯系后臺

前段時間，海底撈“小便門”事件鬧得沸沸揚揚——2月24日凌晨，兩名17歲男子在海底撈就餐時往火鍋里撒尿，視頻在網上廣泛傳播。

起初，面對公眾的憤怒，海底撈在3月8日遲來的聲明中卻呼吁給涉事的兩名未成年人“一個接受教訓與成長的機會”。

這則令人咋舌的聲明進一步引發了網友的不解和強烈不滿，因為受害方不只是海底撈，還有海底撈的消費者，從2月24日到3月8日有多少人在這家店用過被污染的餐具，這些海底撈只字未提，毫不關心，卻當起了“老好人”，替廣大消費者原諒了肇事者，只因他們未成年。

面對洶涌的民意，海底撈于3月12日，海底撈再度發表聲明稱，針對2月24日00:00至3月8日24:00期間在海底撈上海外灘店堂食消費的4109單顧客，將全額退還當日餐費，并額外提供訂單付款10倍金額的現金補償。此外，對于涉案的兩名男子，已在3月10日向上海黃浦區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申請，堅決依法追究其相關責任。

這則正常的聲明總算是來了，但卻有點晚，對海底撈的聲譽還是造成了一定的損失。

不少網友表示，這是一起可以寫進教科書的失敗公關案列。

關于這起事件，網上的分析和評論相當多了，這里我想提一個角度，就是這幾年大家可能都感受到，網友對“和稀泥”式的問題解決方式越來越不買賬了。

“和稀泥”就是面對矛盾、爭執和糾紛時，處理者不是基于是非對錯進行判定和給予相應懲戒，而是毫無原則地不斷調和、折中，把快速“抹平”“搞定”作為首要目標。

海底撈事件發生后，有人認為是“輿論場對未成年人犯錯后得不到相應懲戒的反感”導致了海底撈的輿論危機，但我認為輿論場日漸反感的是“和稀泥”的問題處理方式。

這種問題處理方式幾乎在家庭、職場、社會中普遍蔓延，其話術包括但不限于：

“他只是個孩子而已”“他是老人，即便有錯也要理解”“都是一個團隊的，不是什么大事，讓一步就過去了”“都是一家人，至于嗎？”“客戶是上帝，我們要忍讓”……

這些話術拋出一句都像是平地起驚雷，不僅將受害者無論多大的委屈都消弭于無形，還使其處于道德洼地——似乎不息事寧人，就顯得不夠寬容和大度。

這些處理方式看似是在尋求一種平衡與和諧，實則是一種無原則的妥協與調和，但這只會讓問題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引發更為嚴重的沖突，也起到了非常壞的示范作用。

比如前幾年困擾我們的“扶不扶”問題，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執法者、司法者“和稀泥”，在沒有深入調查事實真相的前提下，選擇了各打五十大板，雙方各承擔一定責任，嚴重傷害了做好事的人。這導致了社會普遍產生了一種恐慌，害怕“好心沒好報”。

還有“互毆”裁決的泛濫。在某些民間糾紛引起的打架斗毆案件中，被打一方只要還手，就會被認定為互毆，進而進行調解，相互賠償、道歉取得諒解。

這樣倒是簡單了，不用花精力分辨施暴者與受害者，把雙方都視為過錯方，但卻對社會造成了非常負面的影響。

類似的案例滲透在社會生活的各個角落，包括在一個家庭之中，很多父母處理孩子之間矛盾的方式就是“和稀泥”，造成一些小孩從小就不會明辨是非。

圖源：電視劇《都挺好》

很多人用“家不是一個講理的地方，家講的是愛”來加以辯解，殊不知，一個人若不明是非，那他往往既不講理，也不懂得如何去愛。

這些年我觀察到的一個現象就是：“和稀泥”受到了極大遏制。

網友不會再因施害者有“未成年人”“老年人”“外國人”等標簽就在輿論上給予寬宥，對一些處理模糊的社會事件保持質疑。

越來越多執法者通過調查處理，厘清相關法律責任，既不道德綁架，也不“和稀泥”，依法處置。

比如“地鐵內拒讓座遭老人毆打”“女子因不愿讓座遭老人拐杖襲擾”“女子乘高鐵拒絕換座遭夫妻毆打”等社會事件，施害者都受到了相應的懲罰。

而一些遭遇到“和稀泥”式執法的受害者則通過提起行政復議獲得了公正的裁決。

比如之前有個社會新聞說，一輛勞斯萊斯右轉時與綠燈直行大貨車發生碰撞，即便大貨車是正常執行，但還是被交警判定承擔次要責任。而對于昂貴的勞斯萊斯，即使負次要責任，貨車也要承擔不菲的維修費。

一則小小的社會事件中，卻有著極大的不公。于是貨車方申請了行政復議，結果更改為貨車無責。

而在制度層面，“和稀泥”的做法也在被擠壓。2023年8月，最高人民法院發布抓實公正與效率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典型案例，并提出堅決防止誰鬧誰有理、誰橫誰有理、誰受傷誰有理等“和稀泥”做法。

正在審議的治安管理處罰法修訂草案中增加了正當防衛規定，主要針對的就是以往執法者在處理治安案件時，對誰是不法侵害發動者、誰是正當防衛者不加區分，直接定性為互毆的“和稀泥”行為。

面對社會思潮發生的轉變，海底撈依然試圖用“和稀泥”的方式平息這件事，激起了網友更大的憤怒。

在商業領域，“如何處理與顧客之間的關系？”是個極其關鍵的問題，海底撈以往奉行“服務至上”“顧客永遠是對的”的原則，以此獲得了不少贊譽和追捧，這或許使其在面臨顧客的“不對”時進退失據。

現實中很多情況下企業往往不敢挑戰無禮的客戶，當客戶與員工發生沖突時，即便員工受了委屈也不敢就此反思自身的管理方式，更不敢跟客戶理論，而是犧牲員工利益將事情擺平。

殊不知今天的輿論風向已經變了，廣大網友既是消費者又同樣是打工人，如果一家企業為了討好顧客就置是非于不顧，甚至犧牲打工人的利益擺平輿論危機，反而遭到民眾厭棄。

在這方面，胖東來做出了很好的示范。去年底胖東來發了人格尊嚴補償標準執行公告，其中提到：“當人格尊嚴受到侵犯時，我們每個人都要有采取法律手段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的意識和勇氣，主動追究相應責任，不允許輕易簽署諒解書。”

此外，胖東來共對9起侵犯人格尊嚴事件進行補償，補償金在2000元至30000元不等。

很多企業也會給員工發放類似的“委屈補償”，但這其實也是“和稀泥”——當你受到委屈時忍讓，沒有跟顧客起沖突，顧客依舊滿意，然后給你發個補償金。

但胖東來發放補償金的前提是不允許一味忍讓，不允許輕易簽署諒解書，要維護自己的人格尊嚴。

這自然得到了廣大網友的贊譽，當下還有什么比尊重、公平、正義更重要的呢？

從費孝通先生的《鄉土中國》中我們能大致窺見“和稀泥”式問題解決方式的來源。

中國鄉土社會是一個典型的熟人社會，熟人社會的特點是人們在熟悉的社區中度過一生，能夠從容地摸熟周圍每個人的脾性，所以相互之間有著極其深刻的了解，通過熟悉建立起來的信任也是穩固的。

而且，鄉土社會中“家”的概念非常模糊，《鄉土中國》中提到：

“家里的”可以指自己的太太一個人，“家門”可以指伯叔侄子一大批，“自家人”可以包羅任何要拉入自己的圈子，表示親熱的人物。自家人的范圍是因時因地可伸縮的，大到數不清。

邊界模糊的圈子也是生活上的互助機構：有喜事要請喝酒，生了孩子要送紅蛋，有喪事要出來助殮。人情難以算得清，總是在禮尚往來，關系越來越緊密。

這種情況下，每個人相互之間的關系也是牽牽繞繞，大家低頭不見抬頭見，不會徹底“撕破臉”導致長期關系的惡化，所以在處理一些問題時總會模糊矛盾焦點、弱化對錯，維持表面的和諧。

兩個人產生矛盾去找長者評理，是一個“禮治”教化的過程，各領五十大板，和解了事。

這其實是農耕文明“以穩求生”的生存智慧。土地不可移動的特性塑造了“安土重遷”的價值觀，任何可能動搖社群根基的沖突都必須被消解。通過“和稀泥”化解矛盾，本質上是避免因小失大、保障群體存續的策略選擇。

但經過這么多年的發展，中國的城鎮化率已經推進到了66%，很多中國基層社會已經由熟人社會變成了半熟人、陌生人社會?，人們常常被陌生人包圍，彼此之間缺乏了解，內部共識也已漸趨瓦解，因此就愈發需要明確的規則和法律來維護秩序。

除此之外，信息時代的一大特點就是信息大爆炸，一個人很短時間內就能掌握之前很多人窮盡一生都沒法掌握的信息量。這些年網友不斷跟蹤各種社會新聞，見證了各種“活久見”，也充分體會過惡行一旦被縱容會產生的后果，或許也嘗過“和稀泥”的苦果，所以在分析這類事情上非常老練，“和稀泥”往往飽受質疑，適得其反。

所以，講原則、論是非更能符合大多數人的期望,“和稀泥”式的問題處理方式已經失去了一定的社會基礎，漸行漸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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