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強奸喊冤40余載，受害人“翻證”羅生門

6月9日，被判強奸罪伸冤40余載、受害人曾“翻證”為其證清白的78歲老人何文福，獲知了自己2019年向最高人民檢察院申訴的結果：

申訴理由不足以改變原審認定的事實和證據，不能成立。關于受害人卓某某的“翻證”，最高檢認為來源合法性、內容真實性存疑，不足采信。

何文福

這份《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的落款日期為2024年12月9日。何文福的申訴律師告訴“法度law”，去年12月9日，他們接到自稱最高檢第十檢察廳檢察官的電話，被告知檢察官已前往湖北會見了受害人卓某某，她表示為何文福“證明清白”的簽名蓋章系何文福“逼迫”形成，所證的亦是虛假內容。

接到上述電話后，申訴律師與何文福又找到請卓某某2017年寫《情況說明》時的3名見證人，再次出具了“書面證明”，以證明當時沒有脅迫卓某某等行為，并于去年12月13日將相關證明郵寄給最高檢。

今年6月5日，申訴律師陪何文福到最高檢詢問進展時，被告知最高檢已于去年12月郵寄了《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我沒收到，老人（何文福）也沒收到。老人可能當時情緒比較激動，躺那了，最高檢的工作人員就留了我的地址，我今天（6月9日）是第一次收到了書面的（通知）。”申訴律師說。

實際上，“上游新聞”在2021年10月的一篇報道中提到，10月20日，卓某某告訴上游新聞記者，她沒有被人強奸。1975年8月14日，她只是被人搶走三元現金，搶錢人不是何文福。此事發生后，她沒有報警，是辦案人員主動找的她。

卓某某當時還表示，何文福年歲已高，希望相關部門在不打擾她現在生活的情況下，查清此事。

01

被指強奸入獄15年

何文福是河南省駐馬店市泌陽縣人。上世紀60年代，何文福投靠親戚，從河南泌陽老家來到湖北鐘祥石門水庫附近一磚廠，當燒窯師傅。

到了1977年即50年前，28歲的何文福被湖北省鐘祥縣（現鐘祥市）人民法院以強奸罪判處有期徒刑20年。一審判決生效后，何文福多次申訴，鐘祥縣人民法院于1982年5月再次作出判決，認定何文福攔路強奸卓某某，并搶走卓某某的現金3元多。何文福獲刑15年，1987年2月減刑出獄。

幾十年來，何文福堅持申訴，但先后被荊州地區中級人民法院、湖北省高級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檢察院駁回或決定不予重新審判；湖北省人民檢察院認為其申訴理由不能成立，予以審查結案，何文福最后又向最高檢提出了申訴。

最高檢這份落款日期為2024年12月9日的《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顯示，該院審查查明，1975年8月14日下午，被告人何文福在返回湖北省鐘祥縣譚山石灰窯的途中，尾隨獨自行走的卓某某到原鐘祥縣長灘公社大洪大隊“卓家空屋場”茅草地，趁四周無人之際，抓住卓某某將其摔倒在地，進行捂嘴、毆打，致使卓某某雙臂受傷，對卓某某進行了強奸并搶走現金三元多。何文福犯案后又將衣物轉移，有意混淆作案時間，否認作案。

1977年該案庭審時，何文福曾在逐條反駁中提到，他聽說“強奸案”后，確實轉移了一件汗衫，這是他收留過的一名流浪漢留下的，轉移是為了避嫌。

02

三名證人集體翻證

案卷材料顯示，卓某某并沒主動報警，“被強奸”一事口口相傳，傳到了時任公社武裝部長的耳中。

石門水庫周邊的老者曾告訴上游新聞記者，彼時，公社武裝部長承擔著警察的職能。

當年8月16日，武裝部長帶人在磚廠逮捕了何文福。逮捕證上載明，何文福是“攔路強奸犯”。

9月25日，武裝部長成功告破“強奸案”。

結案報告上列了六條認定依據：何文福有犯罪當時的藍色上衣，黃色褂包，經卓某某辨認確系行兇者物件；經卓某某多次辨認，確系何文福當時強奸了她；因群眾保密不嚴，何文福聽到調查“強奸案”后，將作案穿的汗衫和其他物件一起轉移；何文福拒不承認8月14日活動情況及著裝，這說明他心中有鬼不敢承認；何文福操鐘祥城關地區口音；何文福在此之前，有流氓犯罪活動，此次犯罪絕非偶然。

結案報告還強調，何文福在審查期間，態度頑抗，經多次教育，拒絕認罪，請依法從嚴制裁。

何文福告訴媒體，即便當時他被辦案人員毆打，也沒有認罪。

根據卷宗顯示，何文福被認定強奸與幾個證人的“證詞”有關。根據當年的調查，其同事吳國富和范德才稱，看到何文福往案發地走去；村民謝翠香也稱在案發地附近看到過何文福。

以上三個證人的“證言”，成為了本案重要的輔證之一。

但多年后，上述三名人證集體翻證。

2015年3月15日，吳國富出具的情況說明上寫到：案件發生后，有人寫好了“證言”材料給他叫他簽的名。

另一個“證人”范德才的說法與吳國富差不多。

而當年“證明”在案發小樹林附近見過何文福的村民謝翠香，于2015年6月8日書寫了一份“證明筆錄”。調查筆錄上還有謝翠香本人的簽字和手印。

調查筆錄載明：武裝部長派車將謝翠香接到派出所，要她說看到了何文福和卓某某的事，讓她把何文福咬死，這樣說會給她好處。謝翠香沒有按部長教的說，只說，聽說何文福有過多段感情經歷。調查人員很不滿意，沒有派車送她回家，讓她自己從派出所走回家。

另外，“在小樹林附近見過何文福”筆錄上的名字，謝翠香明確說并不是她簽的。

2021年10月20日，70多歲的謝翠香接受上游新聞記者采訪時說：“做人要實事求是，我沒有看見何文福在小樹林出現過，武裝部長想讓我那樣說，我沒答應，更不可能簽字，不信可以驗筆跡。”

03

受害人推翻了以前的陳述

實際上，根據媒體報道以及相關的書面材料，除當時的“指證證人”外，本案的受害人，卓某某也在多年后也推翻了以前的陳述。

2017年12月7日，在多名見證人在場的情況下，卓某某出具了一份按手印的《情況說明》，稱“我現在實事求是地把1975年8月份發生在我身上的一起攔路強奸案的情況說明清楚。當時事情發生后我并沒有報案，是辦案人員直接來找的我，并要我指認是何文福作的案，當時我知道不是何文福害的我，但我只能按辦案人員的指示咬定是何文福作的案。我現在實事求是地把情況說清楚：何文福不是作案人，我不想冤枉一個好人。”

據“上游新聞”2021年10月報道，卓某某寫這份《情況說明》時，還有四名見證人：其中兩人是石門水庫退休干部，另兩人為居委會工作人員。

受害人卓某某也曾公開接受過一次媒體采訪。上游新聞的報道具體寫道，卓某某在接受該媒體記者的采訪時稱，自己沒有被人強奸，只是被人搶走3元現金，搶錢人不是何文福。

當時卓某某還說，何文福年歲已高，希望相關部門在不打擾她現在生活的情況下，查清此事。

但最高檢在2024年12月9日的《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中表示，關于卓某某改變原案中的陳述內容，稱“何文福不是作案人，我不想冤枉一個好人”的問題，經調查核實，此所謂“新證言”來源的合法性存疑，內容的真實性存疑，不足采信。

對于證人的“新證言”或翻證，最高檢在這份《刑事申訴結果通知書》中分別以屬于傳來證據、來源合法性和內容真實性存疑、翻證沒有說明合理理由、與何文福在1977年1月21日的供述的情節相矛盾等為由，不予采信。

何文福的申訴律師告訴“法度law”，去年12月9日接到最高檢的電話后，他們又找到當時的見證人——荊州市城南街道新風社區綜治信訪辦李孝明、退休干部陳文才和黨員何本凡三人，出具證明材料證明2017年12月7日何文福去找卓某某出具《情況說明》時，不存在威脅等情況。

6月10日，“法度law”分別致電出具證明的3名證明人，除其中一名證明人電話未能接通外，其他兩名均表示《情況說明》及證明屬實。同日，“法度law”兩次致電卓某某，電話均未接通。

何文福說，這幾年，卓某某及其家人已拒絕與自己見面。“太冤枉了。”何文福說，自己會堅持申訴，將來還會讓兒子為自己申訴。

卓某某的《情況說明》曾引起最高檢的重視。2021年9月30日，荊州中院就此案召開聽證會。會上法官表示，可以給予何文福救助金。何文福說：“我不要救助金，我要的是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