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俞棟
“一部民國金融史,半部中國書畫史”。翻開近代諸多書畫大家的人生履歷,與舊時銀行、錢莊有著或深或淺的緣分;而近代銀行家們所留存下來的珍貴墨跡里,也同樣見證了他們深厚的文化功底。 ?翰墨見“金”神? 帶大家重新認識那些曾和金融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藝術大家,他們的金融才學、做人之道和博雅人生,都值得我們細細品味。
在當代人的認知里,李叔同是一位傳奇式的人物,于油畫、話劇、音樂開風氣之先,金石、書法、佛學無一不精,幾乎涉足了文化藝術的所有領域。無獨有偶,在近代金融界,有一位可與之媲美的人物,那就是曾任交通銀行總秘書的葉玉森。
結緣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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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森(1880-1933),字鑌虹,一字杏衫、荇衫,號中泠,又號葒漁、藻漁、夢領庵主、中泠亭長、五鳳樓主等,江蘇丹徒(今屬鎮江市)人,集古文字學家、書法家、篆刻家、畫家、音樂家、小說家、翻譯家等諸多身份于一身,系興中會會員、南社成員。
他自小天資穎異,深得師長喜愛,16歲考取秀才,29歲考取貢生,后入江陰南菁書院,繼赴日本早稻田大學、明治大學攻讀法律,歸國后先當教師,復入仕途,然“官運”不濟,干到縣令就徘徊不前。他先后當過原安徽滁縣、潁上和當涂縣知事,勤政愛民,官聲頗佳,有“循吏”之稱。
而與交通銀行的結緣,則是在1930年歲末。由于他和交行總管理處秘書白中磊時有詩詞唱和,友情頗深,文友圈內慣以“二中”稱呼其二人。這一年暑期白中磊不幸病故,葉玉森聞訊后極為悲痛,加之厭倦宦海浮沉,決意到上海闖蕩一番,便在同鄉好友幫助下,于當年12月到交行總管理處應聘總秘書之職,憑其才識被錄用。當年,交行增設了儲蓄部、信托部,實施營業獨立、會計公開,信譽飆升,發展迅猛。他作為總秘書不僅要負責文稿起草等事務,還要參與處理具體行務管理,公務繁雜,案牘勞神。
天嫉英才,在“一·二八”事變中,他居住的寓所附近恰是兩軍交火之地,其只能于天寒地凍中倉皇逃難,不幸染疾,起初以為只是普通感冒,未予重視,待持久不愈就醫時卻發現已演變為肺病,這使本有機會赴江蘇省政府任職的他只能辭而不往,入秋以后病情加劇,于1933年9月26日因肺氣腫發作謝世,時年53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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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森在交行前后三年有余,時間不長,但由于其道高學博、能力出眾且與人為善,口碑甚佳。出人意料的是,他病逝后,大家發現這位銀行高級職員除了圖書與甲骨外,竟家徒四壁,最終連喪葬費也由交行墊付。為其料理后事的交行同事吳靜庵、吳清庠兄弟深恐葉玉森的大量學術著述會因時間遷延而遺失淹沒,遂與中南銀行文書主任兼總務課長秦更年等熱心人士共同發起組成了“葉葒漁遺著整理同仁會”,將其相關著述整理出版,一時間交行同事和上海銀行業同道紛紛解囊相助,八卷本《殷墟書契前編集釋》于1933年10月由上海大東書局石印出版。令人扼腕的是,后編亦已脫稿,而書稿卻被人偷賣至揚州書店,至今下落不明。
通曉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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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一提“雜家”,似乎帶有點貶義,好像什么都懂,但又什么都不精。其實不然,至少葉玉森非也。他涉獵多個領域,可謂“愛一行、成一行”:在擔任南京匯文女子書院音樂教員期間,創作了不少當時耳熟能詳的“學堂樂歌”,如《十八省歌詞》《女子新唱歌》等,還為匯文女校運動會翻譯美國歌曲《鳩迦進軍》,成為中國最早的翻譯歌曲之一。并編有《手風琴唱歌》《小學唱歌教科書三集》等教材,奠定了其在中國近代音樂教育史上的地位。
這主要得益于其深厚的詩詞功底。在其所有韻文作品中,以詞最為出色。鄭逸梅贊其詞“瑰麗雄奇,不可方物”。更鮮為人知的是,葉玉森還是最早將雪萊等國外詩人作品翻譯到國內者之一。1913年,他在《華僑雜志》上發表了譯詩《云之自質》(即《云》),全詩以騷體譯出,流暢自然。難得的是,其翻譯手法不一,各體兼備,如朗費羅的《矢與歌》用國風體翻譯;鄧尼生的《戰死者之蠕與孤》用樂府詩翻譯,頗有“三吏三別”之遺風。
除了詩詞歌賦,葉玉森還是位小說家,目前可考的小說作品有10篇。鄭逸梅贊其“詩詞小說,無所不能,有《阿娜恨史》一種,尤為其杰作。”可惜如今這部小說已無從覓見,但《南社小說集》收錄其文言短篇小說《云》,值得一讀。其他諸如《酒徒別傳》《夢邪!夢邪!》《皇帝借債》《毒草冤魂》(翻譯小說)等均為上乘之作。上海通俗文學刊物《禮拜六》第72期還專門請他題寫刊名,可見其在小說界的影響力。
如果說,這些才能和成就均與語言、文字有關的話,那么他還擅長數學,會做微積分,則真讓人有點“瞠目結舌”了。在日本期間,他曾一度傾心于數學研究,擅長解析幾何難題,出版《籌塵》算稿一冊,涉及微積分、代數、三角幾何等。這不僅在近代藝術家中實屬罕見,即使在今天高等教育大為普及的背景下,藝術領域精通數學者亦是鳳毛麟角。
甲骨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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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葉玉森畢生最大的學術成就和藝術成果,還是以考釋甲骨文和擅寫甲骨文而馳名學術界、書法界的,故其與王國維、羅振玉一道,被時人頌為甲骨“三大家”。
丹徒縣城雖是彈丸之地,但在甲骨文研究領域卻是一方重鎮,英才迭出。如葉玉森的文友趙曾望精于“小學”;研究文字學的名家除劉鶚外,還有其好友柳詒徵以及有“說文世家”之譽的陳邦福、陳邦懷兄弟。
據史料載,葉玉森對甲骨文的研究始于滁縣知事任上,寫就《殷契鉤沉》,考釋甲骨文字142條,由柳詒徵作序;后為補《殷契鉤沉》之未及,又寫了《說契》。1925年春,經柳詒徵、王伯沆介紹,葉玉森購得劉鶚后妻鄭安香出售的甲骨1300片(其中精品800片),于是他選拓240片,并附考釋,寫就《鐵云藏龜拾遺附考釋》,由五鳳研齋石印。這些著作奠定了葉玉森在甲骨學界的地位和影響。進入交行后,他以羅振玉《殷墟書契前編》和《殷墟書契后編》為底本,集各家之說,融入自己的研究心得,開展考據工作,完成《殷墟書契前編集釋》和《殷墟書契后編集釋》兩書。這也是其甲骨學集大成之作和在交行期間的主要學術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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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玉森作為一位甲骨文的業余愛好者和研究者,其成果成就雖不能與孫詒讓、羅振玉、王國維這樣的大家相媲美,但時至今日他考釋文字的方法仍被學界公認為有不少可取之處。盡管有學者質疑他的研究,但也有很多學者不斷為其正名,近年更有學者著成《葉玉森甲骨學論著整理與研究》,對其古文字研究和甲骨學成就給予了客觀、公允的評價。
以筆為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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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代以后,大凡寫篆書者,必先研究語言文字之學,如曾自詡“斯翁之后,直至小生”的李陽冰頗能“洞于字學,古今通文”。清代金石考據學的興起,使寫篆有了方便條件,尤其是1899年之后研究甲骨文成為一門顯學,這不僅大大促進了文字學研究,也為書法創作提供了絕好體勢。最先將甲骨文作為一種書法藝術來對待的應是羅振玉,他在研究之余首先集甲骨文字寫成楹聯,后以《集殷墟文字楹聯》為書名付印。
同樣,葉玉森在考釋之余也提筆揮毫,故成為近代甲骨文入書的開創者之一而享譽書壇。當時,已發現的甲骨文約五千字,但可識讀的不過一千字,這也給甲骨文創作帶來困擾。為此,葉玉森將可識的殷契文字集成偶句,編成《甲骨文集聯》一卷,日積月累,最終集得百聯以上,存之巾笥,用佐臨池。以一千來字撰作如此多的聯語,加之還要服從平仄、兼顧對仗等格律,絕非常人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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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他書體相比,早期的甲骨文畢竟顯得單調而缺乏線條表現力。葉玉森的高明之處就在于不僅僅追求文字學意義上的準確無誤,更力求以柔毫再現出契文古樸俊利的效果。他筆下的甲骨文頗得殷契之神采,用筆有縱橫排傲之勢,特點鮮明,以筆代刀,刻意追求金石之意:重按藏鋒起筆,露鋒輕盈收筆,寓剛于柔,剛柔相濟。由于其善用藏鋒,使甲骨文原刻較為質直的筆畫增添了幾分書寫韻味,轉折處婉轉舒徐,銜接處自然妥帖,可以看出用筆的嫻熟技巧,且結體規整,形態穩重,布局嚴謹,從形式到內涵都給人一種含蓄的對稱美觀之感,頗具書卷氣。無怪乎識者謂之“以筆為刀,同好嘆為觀止。”足見他的天資功底。但毋庸諱言,其甲骨文也存在得“刀趣”而失“天趣”的不足,如結體過于精巧,章法過于齊整,故有人稱之為“甲骨館閣體”。其實,甲骨文原刻是非常自然的,字的結構與章法參差錯落,而絕非幾何狀般對稱。
值得一提的是,葉玉森治印也極有功力,嗜秦漢之法,細白文多仿切玉印,自用印多系自制,識者認為他的篆刻“與古人多合”。《民國篆刻藝術》一書指出:“葉先生還是在印壇上用甲骨文刻章開先河者之一”,代表作有1932年編輯的自刻《頤援廬水滸姓名印譜》3冊。因此,葉玉森不僅屬于金融界,更屬于學術界和藝術界。
“上海市銀行博物館”官方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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