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幼兒園血鉛異常：被省級通報點名的兩家醫療單位做了什么

　　個人觀點，不代表任何組織與單位

　　2025年7月20日，甘肅幼兒園幼童鉛中毒一事有了后續進展，提級調查的甘肅省政府發布了通告：

　　通告信息量很大，包括幼兒園環境中鉛檢測數據，后廚采購顏料的前因后果。這家幼兒園在每兩5.04元的食用色素面前，毫不猶豫地去選擇每兩6.12元標注著不可食用的顏料，原因僅僅是顏料做出來的糕點更鮮艷。行為之荒唐，令人無語。

　　不過最引人關注的恐怕是對當地兩個醫療單位的披露：

　　天水市第二人民醫院：2024年5月1日至2025年6月30日，褐石培心幼兒園共有7名幼兒在該院進行血鉛檢驗發現異常，分別為176.65μg/L、161.68μg/L、292.37μg/L、153.39μg/L、251.08μg/L（后又檢驗5次）、440.14μg/L、284.90μg/L。其中，5人血鉛檢驗報告結果未修改，有2人報告結果分別由292.37μg/L修改為42.37μg/L、由440.14μg/L修改為103μg/L。

　　甘肅省疾控中心：7月2日至3日在檢測褐石培心幼兒園幼兒和教職員工共267份血液樣本時，將檢測樣本振蕩搖勻后靜置時間過長（2小時40分鐘），導致出現血漿和血細胞分層，取樣時未混勻，僅取上層血漿進行檢測，嚴重違反操作規程，導致檢測結果與實際值出現巨大差異

　　天水二院的行為更沖擊眼球。很多人可能已注意到兩個被修改的結果恰好是最高的。按中國兒童血鉛標準，100-199是高鉛血癥，200-249是輕度鉛中毒，250-449是中度鉛中毒。

　　檢測結果被修改的兩名幼兒明明是中度鉛中毒，竟然將其改為低于或略微超過中國兒童血鉛正常參考值。如果說幼兒園的后廚是愚蠢至極，天水二院涉事人員則是卑鄙至極。

　　無論是高血鉛癥還是鉛中毒，按衛生部的《兒童高鉛血癥和鉛中毒分級和處理原則》，醫療機構都需要“幫助尋找鉛污染源，并告知兒童監護人盡快脫離鉛污染源”，“對鉛中毒兒童應及時予以恰當治療”。

　　天水二院顯然沒有幫助任何一位幼兒家庭尋找鉛污染源。更改檢測結果更是在混淆、延誤鉛中毒孩童的診斷治療。而且血鉛越高的孩童，受到的危害越大，也越有中止暴露、降低血鉛的急迫性。把兩個血鉛測出來最高的孩子的結果改了，良心被狗吃了。

　　相比天水二院顯而易見的“作惡”，甘肅疾控的行為恐怕很多人未必能理解是怎么回事。這涉及到血鉛檢測的具體操作。

　　確定鉛中毒最關鍵的是檢測血鉛，這種檢測是針對全血，類似于我們說無償獻血，如果不特別指明，也是說捐獻全血。全血可以分為兩部分：血細胞部分（包括紅細胞與白細胞），以及液體的血漿部分。

　　上述兩部分還能自然分離。驗血時的抽血很多會用內含抗凝劑的試管，抽到這種管子里的血液不會發生凝血反應，可以一直保持液體狀態不出現血塊。你把這樣的一管血放著不動，過一段時間，血細胞比較重，會沉到管子下部，上面一部分則是血漿：

　　血液的紅色來自紅細胞，因此血細胞部分是紅色，而血漿會是黃色，仔細看你還能發現紅色與黃色交界處有一層薄薄的白色，那些是白細胞。

　　注意，血鉛檢測是測全血里的鉛含量，既包括血細胞，也包括血漿。

　　甘肅疾控中心的檢測人員將送檢的全血樣本長時間靜置，出現了血漿、血細胞分離。相關檢測人員沒有將樣本混勻，從上層取樣，變成針對血漿部分做血鉛檢測。

　　甘肅省調查組指出這種行為違背操作規范，導致檢測值與真實值出現巨大偏差。大家或許會好奇，這偏差能有多大啊？

　　答案：很可能比天水二院修改的數據都離譜。

　　因為全血里的絕大部分鉛——99%的鉛結合在紅細胞上。

　　按甘肅疾控中心的檢測法，幾乎不可能測出血鉛超標。美國CDC從2002-2011年記錄的超高血鉛案例里，最高的一位血鉛是1420ug/L，工作場所暴露導致。一般血鉛超過1000就有死亡風險，這人后來活下來也是奇跡。可是由于99%的鉛結合在紅細胞上，他的血漿鉛含量應該不會超過20ug/L。

　　不是沒有檢測血漿里的鉛的，只是因為大部分鉛不在血漿里，會需要靈敏度高的特殊儀器，檢測結果顯然也不能套用全血的血鉛標準來判斷是否超標。

　　由于血漿與全血顏色差別巨大，相關檢測人員肯定知道自己是取了血漿做檢測——如果不知道什么是血漿什么是全血，還能在疾控中心做檢測那也是奇跡。

　　但是，不同于天水二院篡改數據，甘肅疾控中心的行為尚無法判斷屬于惡意還是非惡意。

　　理論上當然有可能是檢測人員故意取血漿來制造“正常血鉛結果”。但疾控中心檢測的是今年7月2-3號集中送檢的267份樣本。彼時當地對幼童血鉛異常已是高度重視，家長們還有到異地做檢測的，個人不認為疾控中心的工作人員在這節骨眼上還有心思或有膽子耍小聰明。

　　有一點或許能佐證，天水二院篡改數據里，第三高的血鉛284.9，沒有被改。292.37的改了，284.9的不改，很奇怪。但是看通告，這些檢測發生在2024年5月1日到2025年6月30日，通告里檢測數據的排列很可能是按檢測時間先后。284.9的檢測結果大概對應6月30日，那時候過去440都敢改成103的人，可能也沒膽子再改了。

　　更有可能的是，疾控中心被安排去做檢測的人，專業能力真的不怎么樣，沒意識到血鉛檢測需要全血。這也符合調查組公告里對疾控中心的評語：“開展血鉛檢測任務前，在人員能力經驗、質控樣品、新建檢測方法等方面未對檢測任務進行充分評估；未制定相應的質量控制措施，包括樣品加標、平行測量、異常值復測等。”

　　但無論是愚蠢，還是無能，或者邪惡，我們不應忘記這些荒唐行為的受害者，是面對嚴重重金屬中毒的幼兒園幼童。愚蠢在這件事上，不是可接受的借口。

　　參考資料

　　1.http://www.gansu.gov.cn/gsszf/gsyw/202507/174177765.shtml

　　2.https://www.nhc.gov.cn/zwgkzt/wsbysj/200811/38228.shtml

　　3.https://archive.cdc.gov/www_atsdr_cdc_gov/csem/leadtoxicity/biologic_fate.html

　　4.https://www.cdc.gov/mmwr/preview/mmwrhtml/mm6247a6.htm